第二十三回 信雄東海聯家康 德川羽黑首戰捷

織田信長的次子信雄,嗜酒且一喝就醉了。醉了,便對侍女及僕人們說:

「讓我舞上一回吧!」

信雄愛舞,可以說是其父的遺傳。當年織田信長舞姿剛勁,對樂曲頗有靈感,雖然沒怎麼學習,但只要有動聽的曲子,便能跳出優美的舞姿來。

信雄的身段不比信長,面頰肌肉無力地垂下來。從臉上找不出半點兒父親的影子,只是好舞,其父成年後便辭退了舞師,而信雄卻一直把舞師留在身邊,每日演練。

——信雄要當戲子嗎?

有人在背後譏笑說。一天晚上,信雄舞得興起,久久止不住舞步。待結束之後,家臣津川玄番等人諫道:

「主公切不可沉溺於舞樂!」

信雄聞聽此言,傲然道:

「你們知道什麼!我要繼承織田江山,擔任家督了!」

糊塗蛋!津川毫不掩飾地露出輕蔑的神色,問:

「擔任家督之後,主公要作些什麼?」

「噢,請京裡的朝臣看我跳舞!」

信雄的這番話,不僅傳遍居城清洲,而且傳遍各國,成為眾人恥笑的話柄。

織田信雄是秀吉的人。去年,即天正十年九月,在所謂的清洲會議上,勝家欲主信孝,秀吉力挫勝家,結果立三法師為主。事情的成功,多虧信雄支持。同時,信雄通過秀吉的言辭和態度,得出一個結論,並對內宅的女人們說:

「秀吉打算讓我坐天下!」

在羽柴秀吉接幼主入安土時,曾勸請信雄:

——務必請您扶持幼主!

信雄認為:三法師還是吃奶的嬰兒,這「扶持」的含義,豈不是讓自己處理天下事務?但他並不感謝秀吉,秀吉不過是之父的家將,家將粉身碎骨,報效主人是理所當然的,主人盡可悠閒地旁觀。豪門出身的紈絝子弟根本不知道還會有其他變故。

結果,內戰突起,羽柴秀吉和擁立織田信孝的柴田勝家交兵。秀吉得勝於北陸,進京受爵補為從四品下參議,成為顯赫的朝臣。

直到這時,信雄才警覺起來。不,是受了親信的點撥才明白。搞不好,羽柴秀吉很可能篡奪織田江山!這官爵來頭不小,秀吉官居四品,是尊貴的朝廷命官,而信雄不過一介布衣!假如信雄赴京,豈不要啃秀吉的靴子根兒?

可是,信雄惶惑的心很快得到了慰藉。剷除勝家之後,秀吉論功行賞。信雄未派一兵一卒,秀吉卻慷慨地把瀧川一益的舊領地全部送給了他。此間,津川玄蕃、淺井新八和岡田長守門等各家臣替信雄處理對外事務,隨著和秀吉接觸的機會增多,三人開始對羽柴產生了好感。

「信雄就是那樣的人!」秀吉說。

單憑「就是那樣的人」,織田家的家臣們足以理解秀吉的心思——信雄是個庸人!

「因此,請三位輔佐信雄,切莫誤入歧途!」

秀吉對津川玄蕃等人充滿了信任和友情。秀吉一句話,使通曉世故的三人明白了亂世的道理:信長的政權因其本人的死亡而消失,信雄的奢望,不過是白日做夢而已。今後的天下不是由織田家的人去繼承,而是由堪當此任的英雄去奪取。這些舊織田家的家臣沒有中世紀的武家思想,也不像其他大名家的家臣,一味地崇拜血統,他們是力量的讚美者,所以,三人極其自然地意識到,天下必為秀吉所得!

他們認為,應該讓自己的主人信雄從夢幻中醒悟過來,應該讓他滿足於現有的榮譽和與這榮譽相當的巨大封賞。

「另外,請信雄收下信孝的領地。」

秀吉對津川等三人說。總之,秀吉平定北陸之後,織田信雄獲得利益最多,連同信孝的舊領地,足有上百萬石。

對此,世人深感不解,一時間各國轟動,都羨慕信雄交了鴻運。信長的鼎盛時期,其勢力下的領國共有四百萬石,信雄一個人佔去其中的四分之一?

但是,從這一時期起,信雄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天下,必須靠武力去奪取!

內宅的女人,樂師和近臣們紛紛為信雄出謀劃策:——羽柴秀吉用汗水打下的江山是不會輕易送人的。既然我們擁有百萬石的實力,要糧有糧,要人有人,而且名正言順,何不趁此機會獨立?

在謀事們的勸說下,信雄決心獨立。為此,必須對那些被秀吉收買過去的家臣絕對保密,關鍵時刻應該殺掉津川等老賊。信雄非常自信,只要起事,一定能夠成功。因為自己是信長的兒子,自己向秀吉挑戰,原來屈服於秀吉權勢的各路大名都會聞風響應,轉身投靠自己的。而且,信雄有許多交往密切的親戚和朋友。譬如,在織田家的大名中勢力最大的池田勝入和先主是一個奶媽帶大的異姓兄弟,和織田家的關係自然不比尋常;前田利家的長子孫四郎利長的妻室是信雄的胞妹;信雄和蒲生氏鄉,中川久政的關係也不同一般。信雄估計,不,他的謀士們估計,這些人都會支援信雄的。

儘管信雄愚鈍,但他也明白,單靠別人支援是難以取勝的。奪取政權,自己不僅兵力不足,而且自己以及身邊的親信都沒有統兵打仗,指揮千軍萬馬的才能。

天正十一年早春,信雄的謀士們再三向主人舉薦三河守,東海霸主德川家康。

天正十一年,家康剛滿四十歲。和織田家結盟二十年,身經百戰,使他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力量,認為世上沒有像自己這樣傑出的人物。論才幹,自己只是不如武田信玄和織田信長,如今二人已死,除羽柴秀吉外,自己再不必懼怕任何人!

本能寺事變後,僅二十餘日,家康便奪取了甲斐。甲斐的獲得,不僅使家康增加領地,而且還為他帶來了不可估量的實力。因為他得到了甲州兵,他們受過武田信玄的嚴格訓練,個個體魄健壯,武藝嫻熟,通曉武田家的兵法,進如尖刀,退如鐵盾,攻守有方,善長野戰。如此生力軍,家康一下子得到五千人。

家康令強悍的甲斐人單獨組成一隊,派大將井伊直政率領軍裝號衣和當年的武田軍一樣,紅頭盔,紅鎧甲,連旗幟也火一般鮮紅。名稱照舊,依然號稱「赤備軍」。

——赤備軍是我的一把錐子!

遇到戰爭,家康要用甲州軍這把錐子打開缺口,刺進敵陣。他本人則通過武田家的遺臣,瞭解從佈陣方法到行軍隊形,兵站的配置,然後細心琢磨,一一吸收到自己的軍事思想裡。

目睹家康的行動,控制著關八州的小田原的北條氏大驚。

——莫非家康覬覦關東?

他懷疑家康有野心,遂舉兵進攻甲州,兩軍在乙骨原發生小規模衝突,家康立即派人通報了自己的本意,謀求和解,北條氏釋然,二人簽定了領土協議。家康在北條氏的諒解下取得無重兵把守的信州,北條氏在家康的默認下進軍上州。總之,家康於本能寺事變後,僅二十餘日便佔領甲州,第五個月取得信州,不足半載,便躍居為三河、駿河、遠江、信濃、甲斐等五國之王。

翌年,即天正十一年,家康停止領地擴張,專心治理新領地。其間,秀吉活躍於中原,五月消滅柴田勝家,把北陸掠到手,即刻南下,入近江,返回京都。

——羽柴會膨脹到什麼程度呢?

家康感到了秀吉的威脅,立刻試探性地進行了第一次外交接觸,以祝賀勝利為名,派首席家臣石川數正為使,以天下珍寶「梅花茶壺」相贈。

秀吉大喜,視數正如天竺降臨的活佛,盛情款待家康派來的友好使者,觀宴之後,邀入茶室,秀吉親自沏茶,捧到數正面前。

「數正乃吾之弟也!」

秀吉之言,使數正大驚。這位曾經滄海的三河人猶如一路上一塊五彩雲,飄飄然格外愜意,甚至向秀吉的近臣吐露說:

「所謂主人,應如斯人!」

回國後,石川數正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亢奮,忘記了所處的位置和場合,竟在家康面前說:

「如此人物,日本再沒有第二個!」

家康默默地聽罷,未露聲色,帳下的大名則面有慍色,懷疑石川數正為秀吉收買,心懷二志。一時間謠言四起,苦了這位德川重臣。

此後,家康一如既往埋頭經營東方,至少表面上沒有西征的跡象,彷彿忘記了羽柴秀吉的存在,斷絕了和他的一切來往。

但是秀吉一刻也沒有忘記家康,繼石川數正之後,家康再沒有派使臣進京。秀吉在當事人不在的情況下,奏請天子,封德川家康為「正四品下左近衛權中將」,時乃天正十一年歲暮。翌年二月,秀吉再次奏請天子,為家康晉爵,賜其為從三品參議,京中朝臣駭然,無不納罕,議論不止。秀吉也是諫衣大夫,不過從四品下,家康比秀吉的官階還大一級!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其弟小一郎,百思不解,求見秀吉於臥室,摒退僕人,詢問道。而秀吉處之泰然,漫不經心地說:

「區區小事,何必大驚小怪?」

的確,官爵象徵日本人的地位,秀吉不曾受人託付,卻主動把德川家康推到了自己之上。家康在東海,領國會欣喜若狂,樂不可支的。依照慣例,凡加官進爵,必然要進京參拜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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