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二雄激戰賤之岳 勝家北國滅滿門

夜幕降臨大地。

是夜,天空沒有月亮,只有幾顆星星撒在近江天空,不時地眨巴著眼睛。東方的天空陰雲密佈,把整個美濃裹在黑暗之中。

「勝利了!」

盛政不止一次地囁嚅道。

「以後還要節節勝利!」

偷襲成功的喜悅,撬開了盛政一向沉默的嘴巴,日間往來馳騁,麾軍衝殺的興奮直到傍晚也沒有平靜下來。他頻頻薅起地上的野草,向左右講述著作戰的成功。當晚傳令全軍在敵人腹地宿營。

是夜,盛政沒有飲酒,平日他很善飲,今日卻滴酒不沾,而且曉喻全軍,嚴禁喝酒,因為喝酒容易誤事。星空下的群山裡儘是敵人營寨,背後是余吳湖,佐久間軍處在敵人的縱深腹地。

勝家仍然連遣快馬,繼續催促盛政撤兵,但是盛政全然不睬,還嘲笑勝家。

「舅父老髦,如此多慮!」

真是老者為智慧所累,弱冠為勇氣所傷啊!

後方的勝家似熱鍋上的螞蟻,艱難地打發著每一刻時光,他的作戰宗旨是以守待變,趁隙殲敵。在地形複雜的山嶽地帶,要說路,只有通向北國的一條通道,其他小路全部淹沒在深山密林裡。只有樵夫和獵戶才能勉強通過,絕非數萬大軍的用武之地。勝家料定:即使羽柴秀吉在兵力上稍佔優勢,也絕對不敢在崇山峻山之中輕舉妄動,最終只能是各個山頭的小部隊作戰。因此,山地交鋒,首先靠堅固的陣地,有利的地形,其次才是兵力的多寡。秀吉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兩軍對峙,先出手的註定失敗。

但是,前部先鋒佐久間盛政擅自出擊,完全打亂了勝家的部署。

——萬事休矣。

勝家直恨得咬牙切齒,揮師進擊,固然可以保住面子,可是由於主力部隊的突出,徹底破壞了嚴密的防禦體系。因此,勝家固執地敦促前線撤兵,企圖早一刻恢復無懈可擊的防禦陣地。

遺憾的是,盛政另有所謀。

「舅父多慮,斷不可取!如今秀吉正奔命於歧阜,大垣之間,待他趕回陣中,還需要相當一段時間。趁群賊無首,只要擊潰敵軍,即可獲勝,無須多慮,完全來得及!」

盛政的謀算已經奏效。午前,他攻下中川瀨兵衛營寨,聚殲守敵,接著,威逼高山右近軍,使其不戰而逃。柴田軍直插余吳湖南巖,把敵人懶腰斬為兩段。

眼前,賤之岳聳入雲天,盛政屯兵山下以包圍的陣勢露營在余吳湖畔,賤之岳也成了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因為盛政成功地瓦解了敵軍,籠絡住了賤之岳守將桑山重晴。

「桑山並非猢猻嫡系。」

盛政思忖再三,感到有機可乘。織田信長在世時,桑山重晴與秀吉同殿稱臣。桑山受已故織田信長之命,在丹羽長秀帳前聽令。此番勝家和秀吉秀吉交兵,丹羽和秀吉結成聯盟,桑山重晴勢必歸入秀吉陣營。因此,對於桑山來說,不論是倒向勝家還是跟隨秀吉,都不存在道義方面的問題。

是日黃昏,桑山被盛政圍困在山上,即使迎戰,也沒有取勝的可能。賤之岳守軍不足千人,而且北部的兩座營寨已經陷落。

正在桑山驚慌之際,盛政派人傳過話來:

「彼此相識,並無讎隙,倘若開寨言和,日後定將厚待!」

桑山動搖了,他靈機一動,腦殼裡閃出一個極其狡猾的主意,立刻轉告盛政:

「好,我同意言和!」

關於具體辦法,桑山提出「希望採取棄寨而逃的方式」,這樣戰爭結束,即使秀吉獲勝,桑山也不會落下倒戈的罪名。誰看了都會以為是戰術上的退卻,另一方面,拋去鹿寨,敵人也會高興。

「此法甚妙!」

盛政遣使告知桑山重晴,桑山又說:

「白天棄寨而走,對左右同僚無法敷衍,等夜色朦朧,我再悄悄撤兵。天黑之前,雙方可以佯裝激戰,我命令士兵持空槍射擊,請將軍槍膛裡也不要裝填子彈。

佐久間盛政允諾,於是柴田軍把賤之岳團團圍住,密切注視著山上的動靜。

於是,天降不幸於盛政。

不幸來自湖上。

余吳湖北岸是一座大山,山下是一望無際的琵琶湖,湖上的封鎖權掌握在秀吉手裡。

實際上,琵琶湖是東岸領主丹羽長秀的封地,此次和勝家交戰,長秀本應增援秀吉,只是顧忌到自己比秀吉位尊,在面子上不忍屈居於猢猻之下,因此表面上並沒有參戰,但是,秀吉說:

「請將軍為秀吉控制琵琶湖水面,餘事絕不敢叨擾。」

長秀念秀吉言辭懇切,便答應下來,遂出動水軍,不停地在湖上游弋,封鎖柴田軍的水上交通。有時候,長秀也親自率軍巡視。是日傍晚,恰好長秀出現在水面上,發現賤之岳上空槍炮轟鳴,立刻令探馬登陸查看動靜。不多時,探馬飛報長秀:

——賤之岳山下被柴田軍塞得水洩不通,山上士氣不振的羽柴軍危在旦夕。

長秀在湖上思量,雖然自己處在中立的立場上,但是絕不見死不救。一旦賤之岳失手,羽柴軍將有全軍覆沒的危險。長秀決定,準備參戰。

「念多年和秀吉的交往,火速向賤之岳出兵。」

主意一定,長秀立刻親率兩千人馬,從山梨浦登陸,悄悄爬上賤之岳,同羽柴軍合兵一處。局勢的突然變化,使桑山重晴張惶失措。但是,桑山很快恢復了心理上的平衡,決定站在秀吉一邊,抗擊佐久間盛政。既然援軍已到,既不能叛逃,也沒有必要叛逃,於是桑山對丹羽長秀說:

「將軍領兵來救,桑山可以安然解脫了。今後願聽將軍號令,以擋盛政之兵。」

長秀看穿了桑山的心思,深感好笑,故意避而不答。少頃,長秀叫著桑山的乳名,說道:

「阿彥喲,你少費話!快點兒往槍炮裡裝填彈藥,塞紙的槍炮是打不死敵人的。」

不拘怎樣,賤之岳依靠丹羽長秀的俠義之舉,憑借兩千名援兵,好歹又站立起來了。

且說秀吉大汗淋漓,不停地催動戰馬,死命往近江奔馳。這時候,馬背上的秀吉自然無從知道賤之岳發生的險情。

不過,他非常清楚,必須盡快進入陣地,如果稍有遲誤,將會連續出現叛將逆臣。

羽柴和柴田兩大陣營,只不過協助勝家和秀吉攫取權利。爭霸天下,對於各路大將,對方軍中都有自己的舊友和親朋。隨著戰況的進展,假使一方出現勝利的可能,眾將必定攀親附友,爭相逃入勝者陣中。現在佐久間盛政銳軍突出,連下二寨,柴田軍搶先佔據,優勢迫使秀吉不得不星夜兼程,飛赴前線。他之所以這樣快馬加鞭,不顧一切地向陣地疾馳,一是出於戰術上的需要,一是出於政治方面的要求。

盛政焦急地等待著。

——奇怪!天黑多時,桑山為什麼還不棄寨逃跑?

盛政如坐針氈,急不可待。下午八時,終於派出數人,上山交涉。使者由澗底向山頂攀登不多時,來到寨外,抬頭可見外圍石垣,其中人晃動火把,向山上發出暗號,仰面呼叫:

「為什麼還不撤兵?你們何時獻城?」

山上立刻作出反應,回答使者的是子彈和槍聲。隨著槍響,使者紛紛跌下山澗。

其中幾個撿了性命,艱難地爬上另一座山頭,準備繞道返回自己陣中,就在這時,他們俯視山下,發現局勢大變。

由他們在的地方向東望去,可以看到遠處木之本驛站,那兒是羽柴軍的後方陣地。陣地上,數萬火把上下翻騰,一堆堆篝火映紅半邊夜空。人聲鼎沸,戰馬嘶鳴,嘈雜之聲隨風飄來,不時地撞擊著耳鼓。

「難道秀吉趕到了嗎?」

不,不可能!但是看那一堆堆篝火烈焰騰空照得四下亮如白晝,又能作什麼解釋呢?

九時,幾個人大呼小叫,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急忙報告給先鋒佐久間盛政。

「不會,你們看錯了吧?」

盛政不信,不過,他認為必須馬上察看明白。於是向木之本方向派出探馬,夜半,探馬回來稟報。

「確實如此,筑前守已抵達木之本。麾下兩萬人(實約六千人)相繼到達驛站,人馬塞滿了整個山谷。」

盛政想,這不可能!按照他的估計,羽柴秀吉明天下午才能到達,以現在算起,至少還要十五個小時。盛政就是在這種假設的前提下,制定作戰計劃,實施進攻的,而且初戰告捷。

但是,盛政的計劃落空了,希望化為泡影,況且更加糟糕的是,眼下敵人陣中多滯留一分鐘,柴田軍就多一分全線崩潰的危險。勝家的疑慮終於變成現實,盛政必須馬上撤兵,完成勝家當初制定的「無懈可擊的防禦陣地」。事不宜遲,可是,深更半夜,如此神速的退卻是否可能?盛政沒有把握。

「情況有變,火速向舅父大人報告。我們立刻撤兵,退至權現板紮營。」

盛政派人飛報大營,旋即召集眾將部署退步。眾將立即投入行動。

是夜,秀吉到達木之本,陣中再沒有人比他更能吆喝的了。他有他的策略,他的策略需要喧囂,猢猻嗓子都喊啞了。

秀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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