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兵不血刃得長濱 岐阜城下奪幼主

「北極熊還沒有冬眠麼?」

最近,羽柴秀吉往返於京城和琵琶湖畔,但是思緒卻飛向了北國。一日,秀吉來到京城南部的根據地——天王山寶寺城。

「紀之介!」

秀吉呼喚著侍從的名字。這一時期,秀吉的侍從人材薈萃,大谷紀之介即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加藤清正,福島正則,平野權六,脅阪安治,石田三成等。秀吉一邊驅使著他們效力,一邊對他們進行各種教育,好讓他們將來為將帶兵。

大谷紀之介又名吉隆或吉繼,後官至刑部少輔,領敦賀十六萬石,應摯友石田三成所邀,不顧身患麻瘋病參加了關之原之戰,血染征袍,自刎於戰場。

秀吉被封為織田家的大名,初領北近江,得作長濱城城主時,每當發現了聰明伶俐的少年,即收作侍從。石田三成和大谷紀之介都是那時收下的。當時還是孩童的紀之介,現在已經二十歲了。

「你知道,北極熊遣使講和的事嗎?」秀吉問。

「知道。」

「好聰明的孩子!」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呵哈哈,嘴角上的乳臭還未乾呢。特別是你,更像個孩子!」

「大人有何吩咐?」

紀之介噘起嘴。唇如硃砂面如玉的紀之介長著一張娃娃臉,然而在所有的侍從中,秀吉以為紀之介最富有將才,和石田三成一起,被視為神童。

如今,秀吉欲試其才能,準備派給紀之介一項差事。

「紀之介,不要對別人說!」

「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我每天都在盼望著降雪,這是為什麼,紀之介你知道嗎?」

「回大人的話——」

紀之介突然板起面孔,似乎老成了許多。他不敢立刻回答,關於降雪,主人心中埋藏著極其重要的秘謀,回答不得。

「小人不知道。」謹慎的年輕人說:「不過,若是我,將這麼做——」

「噢,怎麼做?講給我聽!」

「如果天降大雪,柴田大人被困在越前北之莊,不論中原發生什麼事情,他都難以出兵。因此,這才遣使通好!」

「講得好!還有呢?」

「假如讓小人領兵,我要乘大雪封山之機,討伐瀧川一益,蕩平伊勢。」

「嗯,有些道理!」

秀吉面帶微笑,可是心裡多少有些吃驚。紀之介之言,正中自己下懷,更使他驚愕的是這個貼身小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掌握了自己的思維規律。

「有出息!不過,就這些嗎?」

「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長濱城。」

「長濱城又怎麼樣?」

「趁雪季,用計籠絡長濱城主,把他拉到大人帳下。」

「啊,紀之介真聰明!」

秀吉一拍膝蓋,大聲嚷道。他要吩咐紀之介的,正是這件事。

近江長濱城矗立在琵琶湖北岸,城牆豎在湖水中,船隻可以往來出入城內水門,直接控制著琵琶湖水面。從陸上看,長濱是北近江三郡重鎮,又是連接京城、美濃、北陸的交通要衝。

對於秀吉說,沒有比這座城池更使他難忘的了。秀吉夫人寧寧和侍女們聊天時說起長濱,就像在說自己的故鄉。即使後來,秀吉移居大阪,得坐天下之後,每當長濱人去請安,秀吉總是興致勃勃地問:

「是老家來人了嗎?」

其實,這也難怪。北近江是信長賜給秀吉的第一塊領地,長濱城是他親手設計的城池,市內佈局出於他的構思,甚至連街名也是由他命名的。

就是這樣一座城池,在今年盛夏的清洲會議上,秀吉卻把它送給了柴田勝家。不,實際上是送給勝家的養子柴田勝豐。

是年秋天,伊賀守柴田勝豐進駐長濱,成了新城主。長濱百姓大失所望,每每思念秀吉。

由此看來,秀吉在長濱時的政治,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並非苛政。

「羽柴大人在長濱一帶的影響太深了。」

剛到長濱,勝豐頗感棘手。然而,秀吉是個熱心腸,說:

「勝豐初來恐有難處,我來做做百姓的工作吧。」

遂遣使赴長濱轉告當地官僚巨賈:

「新領主性情豪爽,且與秀吉情同手足,各位均應視新領主為秀吉,勤於政事,不可怠慢!」

此話絕非單純地出自友情,而是為日後收復長濱打下了基礎。總之,秀吉一句話穩住了官僚巨賈,長濱城平靜下來,勝豐對家將們說:

「秀吉待人親切,世所罕見!」

實際上,勝豐性格乖僻而內向,所以對秀吉的做法愈加感激不盡。

從此,勝豐精心治理北近江的新領地。突然得封大名,身邊必須有一幫家將,近江當地的大批武士都歸到勝豐門下。因此,勝豐的首要任務不是單純依靠越前人組成一個家臣機構,而是需要融洽和近江人的關係。勝豐身邊新增加的近江武士有德永硯、本下半左衛門、大鐘藤八、山路將監等,都算得上勝豐的重臣。羽柴秀吉把眼睛盯在了這些人身上。

「紀之介,你是近江人,認識他們吧?」

豈止認識,紀之介家曾是近江京極家的家臣,以上幾家也在京極家為官,本是同根,而且紀之介和木下半兵衛是親戚。

「如此甚好。你去玩些時,逗留在長濱。」

秀吉命令道,甚至為他考慮好了滯留在長濱的理由。紀之介有老母在堂,如今移住在播州姬路城下。在長濱居住時,老母最愛吃琵琶湖的鯽魚,特別是一尺二寸的鯽魚更是盤中珍饈。而今為孝敬老母,特來捕撈幾尾帶回。

紀之介受命而去。

北陸開始降雪了。

秀吉當即引兩萬大軍進入近江,屯兵於織田家委託自己代管的安土城。因光秀叛亂,天守閣和殿堂早已化為灰燼,安土城不過是一座用原木圍定的城寨。

秀吉進駐安土的公開理由是履行清洲協議,把幼主三法師由岐阜城接入安土,而實際上則是威脅近江的長濱城主柴田勝豐。秀吉深深地懂得,外交不能全靠甜言蜜語,更重要的是武力威懾。

「怎麼回事?」

長濱的勝豐大驚。然而,秀吉卻不露聲色,善言應酬,就大軍集結於近江一事,數次派使臣解釋,而後離去。每次使臣進入長濱,都帶去大批禮物,從而有效地瓦解了勝豐的警惕心理。

「秀吉不會加害於我的!」

對於萌生在心頭的恐怖,勝豐不止一次地自我安慰說。但是此時的勝豐已經陷入戰略上的絕境。雖說是北陸最前線的城主,可是遠離越前北之莊等北國領地。雙方一旦交戰,北陸兵馬需要三天才能到達。遇上冬天,外援被切斷,一直到冰消雪化的春天,長濱都是座孤城,而且還突出在羽柴勢力的近江境內。冬季交兵,只能坐以待斃。況且,長濱城是秀吉設計、修築、居住過的地方,勝豐的弱點統統被攥在秀吉手裡。因此,勝豐時常告誡身邊的家臣:千萬不可得罪秀吉,萬一惹惱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卻說大谷紀之介來到長濱,住在親戚木下半兵衛府裡,頻繁出入於德永硯、大鐘藤八等朋友家中。而且木下、德永、大鐘等近江出身的家臣時常聚會,和紀之介促膝交談。

紀之介的行動引起柴田家派在勝豐身邊的北陸家將的懷疑,於是開始秘密偵探。結果使他們大吃一驚,想不到連勝豐也邀請了紀之介。

一年前,勝豐患病,咳嗽不止。夏季進入長濱,身體愈見虛弱,經常臥病不起。

紀之介以非正式探病的名義進入內城,來到勝豐病室。在病榻前,紀之介談起秀吉的日常起居,市井趣聞等,良久方退出。消息透漏出去,北陸派的家將大驚失色,火速密報於勝家。

「大事不好,公子與秀吉的侍從密談於病室,很可能謀反!」

「哪能呢?」

起初,勝家並不理會,但是同樣的消息不斷傳來,不由勝家不生疑心。「勝豐倒戈,也許是實!」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認,最近幾年,他們養父子之間的關係很不融洽。

「喚一名家臣,來越前講明此事!」

勝家吩咐下去,但是,並不像傳言那樣把事情看得太重。勝家固然好猜疑,但是自幼剛愎自用,從不把勝豐這樣的小沙彌放在眼裡,以為黃口孺子,能成何事!

柴田勝家視勝豐如頑童,無意深究,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的家產將由勝豐繼承,自己對他有如此大恩,他怎會背叛自己呢?

不過,勝家始終沒有說過「我相信勝豐。不論什麼謠言,都動搖不了我對義子的信任。」假如說上這麼一句,消息傳到勝豐耳朵裡,也許事態會朝著另一方面轉化。

「一定要問個明白!」

勝家說。越前的使者把勝家的命令帶給了長濱的勝豐。這命令猶如晴天霹靂,嚇得勝豐面如土色,不禁反覆叮問使者:

「家父確實這麼講的麼?」

使者明確回答之後,勝豐徹底動搖了,彷彿失去了賴以活命的依託。

「老大人懷疑我!」

去年正月,曾有過這樣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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