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借亡魂威懾天下 逢雪虐勝家用計

羽柴秀吉逃回清洲,無形中斷絕了和勝家的關係,二人之間正在醞釀著一場空前的戰爭。

北陸的柴田勝家,近畿的羽柴秀吉,跟隨哪一方才能保住自己的領地呢?舊織田家的大名無不為此而苦惱,因為獲勝的一方即可南面為尊,號令天下。

二雄爭霸,海內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大分裂。

卻說,近江日野的小城主蒲生賢秀,稟性純厚,肝膽忠義,是遠近聞名的賢領主。可是連他也拿不定主意。柴田、羽柴兩家,到底選擇誰!因為萬一選錯了主人,不僅城池要丟,而且會葬送滿門的性命。

一日,賢秀喚過其子氏鄉商議說:

「如今織田家一分為二,早晚要打仗的。日後歸屬,還需早作打算,我兒有什麼想法?」

是年,蒲生氏鄉剛滿二十六歲,雖然年輕,但智勇兼備,已是大家公認的良將,信長始終把他帶在身邊,是備受賞識的後生。

「父親以為如何?」

「甚難決斷,所以才來問你。照理說,柴田大人——」

是啊,柴田勝家出身名門,驍勇異常,威震天下,是織田家的首席重臣,領國雖然偏北了些,但是在織田的勢力範圍內,領土最大。同時,其原配夫人是信長的堂妹,夫人死後,勝家長時間未娶。最近,曾經嫁到近江淺井家的郡主阿市願意再嫁,信長的兒子們特別是信孝也竭力撮合。於是,勝家娶下阿市,阿市雖已三十六歲,但丰姿綽約,是日本第一大美人。是年,勝家五十七歲,清州議事一結束,立即成親,偕新娘返回越前北之莊。這樣一來,勝家在織田家的地位,比信長在世時還要顯赫十分。

「因此,為父之見,傾向於柴田。」

兒子氏鄉連連搖頭,

「柴田勝家固然是織田家的砥柱,然而並非我們旁系大名理想的主人。」

由於勝家祖上世代在織田家為官,所以勝家門閥觀念格外嚴重,從信長世代起,勝家手下的大名都是世代在織田家為官的名門望族,略舉幾家主要的,便能說明問題。

能登七尾城主前田利家

越中富山城主佐佐成政

加賀尾山城主佐久間盛政

越前大野城主金森長近

加賀松任城主德山則秀

其中,金森出身於近江,德山出身於美濃,儘管二人不是尾張人,但是從年輕時代便報效於織田氏,早已成為織田嫡系。「總之,勝家偏袒心極強,特別袒護親戚,袒護世家,袒護同鄉,像我們蒲生家這樣於信長公晚年投在織田門下的大名,在重門第的勝家眼裡,將永遠是外人。」其子氏鄉說。

在這方面,羽柴秀吉則和勝家不同。從信長在世時起,他就像一支雜牌軍的首領。秀吉的心腹大將,草寇出身的蜂須賀小六近江叡山的僧兵頭領宮部善禪房,出身於奈良興福寺僧兵之家的筒井順慶,以及只知道生於美濃,其他概不為人所知的游士仙石權兵衛秀久等等。這些人的經歷大都帶有傳奇色彩,此外,原屬荒木村重的大名高山右近,中川瀨兵衛等人和京都出身的細川藤孝認為跟隨秀吉可以開拓家運,所以也投奔了他。

「羽柴方面幾乎沒有正統的織田派,假如羽柴大人得坐於天下,旁系大名自然倍受恩寵。到那時,何愁不能封妻蔭子,家運亨通!」

「嗯,未來之事,實難預料。」

父子議論再三,仍猶豫不決,遂想起占卜。日野城下有座成願寺,住持僧陽春知陰陽、善卜算,蒲生賢秀把陽春請進內城,求得一簽,上寫:

東北失朋友,

西南得新主。

所謂東北,指的是勝家;所謂西南,指的是秀吉。蒲生家這才放心地作出決斷,準備歸順秀吉。

秀吉當然不信什麼八卦。他時常拍著馬鞍子說:

「本人的長處是能幹,是勤奮!」

此話不假,這一時期,他從來也沒有待在一個地方。他昨天忙於姬路,兩日後又出現在京城,往來奔波於各地,不斷地籌劃著。

「竭盡智慧,籠絡、離間勝家的盟友,掏空他的後院,最後再抓破他的老臉,敲斷他的脊樑骨!」

秀吉躺在床上也沒有忘記推翻柴田勝家。

勝家也不甘示弱,他遣使去見秀吉。秀吉已經從姬路來到京都城南的山崎寶寺城,在那兒召見了使者。

秀吉揣度著對方的來意。

「柴田大人慾在歧阜為信長公舉行葬禮,請筑前守出席。」

柴田勝家作為織田家的首席重臣,準備主辦葬禮,他想以此為幌子,騙出秀吉,伺機殺掉他。

秀吉心想,如此陰謀,酷似老匹夫的為人!

從年輕時開始,勝家就被人稱為「黑心腸」、「彎彎繞兒」。然而在秀吉看來,那不過是些雕蟲小技,豈能騙得了人!

「我當然要出席。不過,地點不能在歧阜城或清洲。」

秀吉說,歧阜和清洲固然是信長公的發祥地,但是如果只憑這點兒理由,那為什麼不在安土舉行呢?再說,信長公是朝臣,官拜右大臣,而且歿於本能寺,先主之靈必然滯留在京城。既然是朝廷命官,喪禮就應該在京城舉行,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合適!

「因此,請轉告柴田大人,改在京都治喪!」

京都是秀吉的勢力範圍,如此一來,勝家勢必膽怯,不來參加。

使者無可奈何,只得報知勝家。對於秀吉的主張,勝家並不反駁,把此事丟在一旁,由清洲撤回越前北之莊。葬禮一事懸在了半空。

「愚蠢的傢伙,鄉巴佬!」

勝家只知道誘殺秀吉,似乎沒有考慮到殯葬信長的政治意義。秀吉則不然,他認為主辦葬禮就等於向天下宣佈,自己是織田政權的繼承人。送葬本身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意義。

「勝家老匹夫,也許正在北之莊吮吸郡主的乳汁呢!」

秀吉醋勁大發。轉念一想,他又為勝家的愚蠢感到好笑。眼下正是勝家一生最關鍵的時刻,他卻偏偏去尋個主人門上的女人,五十七歲還得拼著老命守著老婆。當然,秀吉也很嫉妒他。

秀吉必須做好送葬的準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取得主持葬禮的資格。秀吉進京,到信長在世時交往甚密的大納言菊亭府中拜訪:

「懇請大人指點迷途!」

「豈敢豈敢。有什麼事,請儘管說。」

菊亭晴季圓滑地說。為了密談,他把秀吉邀進茶室,此人很早就是羽柴在宮廷內的私人參謀。最近,局勢陡變,羽柴勢力大增,菊亭開始考慮利用秀吉的影響擴大自己在宮廷內的勢力。

「足下請講,不必客氣。」

「現在我需要官爵!」

猢猻毫不掩飾地說。「為安葬信長公,需要高一些的爵位。大人知道,秀吉不是織田家的首席重臣,主持治喪多有不便。不過,織田家的席位只是一家的私人官職,而天子賜給爵位後就是朝廷命官。因此,秀吉希望得到高於勝家的爵位。」菊亭晴季一拍大腿,脫口說道:

「言之有理!」

故去的信長是朝臣中職位最高的右大臣,六品國守怎麼能給右大臣送葬?

「大人能理解我?」

「你我之交——」

菊亭晴季正不知道該怎樣討好秀吉,趕緊陪著笑臉說:「你看中將行麼?封個中將不成問題。假如足下同意,朝廷面前,老夫自有主張。」

「不過,一躍而為中將——」

「這有何難,包在老夫身上!可先封足下為少將,三日後,再加封為中將。」

「那就拜託了。不過,眼下少將就行了。」

秀吉堅持要少將一職。此時,如果冷不丁地升為中將,反而使別人反感。憑藉著在山崎為右大臣報仇之功,封為少將,世人一定會認為是理所當然的。

是年十月三日,即消滅光秀還不到四個月,羽柴秀吉便被封為從五品下左近衛少將。

「下一步是送葬!」

秀吉由菊亭府第匆匆返回,把其弟羽柴小一郎秀長等精明幹練的部下召集在一起。有關事項一一佈置下去,秀吉要舉行一次日本有史以來最大的葬禮。

送葬之前,秀吉奏請朝廷追封信長為一品太政大臣,諡戒名總見院殿贈大相國一品泰巖大居士。葬禮由十月十一日一直持續到十五日,警衛人數多達三萬,是羽柴秀吉現有兵力的一半,又不是戰爭,一下子把這麼多人集中到京城,無非是向天下炫耀自己的實力,削弱勝家的影響。

靈堂設在柴野的大德寺,誦經的僧人不止禪宗,各山僧眾雲集大德寺,人數超過五千。

信長棺木價值連城,金碧輝煌,外置彩綾錦緞,安放在金銀裝裹的棺座上。信長的四子,即秀吉的養子於茨丸親自抬棺。抬棺的親屬只有於茨丸一人,其他親屬出於各自的政治立場,均未到京。不得已,池田輝政等人代替信長的遺屬,摻雜在抬棺的人當中。

棺內沒有信長的屍骨,因為信長在本能寺的大火中自殺後,屍體和伽藍一起化為灰燼。

「沒有屍骨,這可怎麼辦?」

治喪總理小一郎作難了,秀吉說:

「無妨,不留遺骨,才像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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