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鴻門宴權臣鬥法 清洲城幼主登基

卻說,織田家的北陸總督柴田勝家正在和上杉景勝廝殺,勝家率領麾下佐佐成政,佐久間盛政等織田軍一班能征慣戰的名將,即將把景勝趕進越後本土。

恰在此時,發生了本能寺事變。勝家在事變後第三日即六月四日接到飛報。在時間上,比秀吉晚一天,但是勝家有個得天獨厚的優越條件,自己的敵人上杉軍比秀吉的對手毛利軍弱得多。

「立刻進京,討伐光秀!」

勝家告知手下諸將,留一部鎮守越中,越後疆界,遏止上杉進犯,然後親自回到領城北之莊,調撥人馬,準備糧草。動作是那樣的從容,待一切準備停當,這才引主力南下。

勝家深信,惟有自己才能消滅光秀。自己是織田家的首席重臣,實力最強,手中掌握的軍隊最多。此刻,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秀吉會轉身撲向京城。只是憑空猜測:——那隻賊猴兒,可能被毛利大軍壓折了腰!

夏季,北陸的天氣不像山陽那麼壞。由越前南下,一路上天氣晴朗,道路兩旁一片墨綠。勝家引軍緩慢而行,心中不住地思忖。

「或許,我該坐天下了。」

不僅勝家本人,麾下將領儘管嘴上不說,但是心裡也有類似想法。是年,勝家五十七歲,端坐於馬鞍上,自己大半生的往事不禁一幕幕掠過腦際。

勝家,通稱權六,他家世襲為織田的家臣之長。平時居功自傲,從不把他人放在眼裡。

信長幼年繼位時性情狂躁,行為古怪,重臣焦慮,擔心織田家這點兒基業敗在信長手裡。遂私下串聯,欲立信長的胞弟勘十郎信行為主。勝家作為一名重臣,參與了廢主陰謀。事情敗露,勝家以為必死無疑,結果反被赦免,意外地揀了條性命,更使他吃驚的是,後來競得到信長的重用。對反對自己,蓄意謀反的人,從來也不肯放過的信長,如此重用勝家足以說明勝家作為大將,確實有非凡的才能。

在主僕二人還年輕時,信長欲封勝家為常任先鋒。選擇最強的大將作先鋒時盡人皆知的常識,同時也是武將至高無上的榮譽。然而,勝家卻再三推辭,說:

「小將不才,難當此重任!」

經過勸說,最後勝家終於同意作先鋒。拜過印信,勝家走出內城,在回府途中遇到信長身邊的一員牙將,那人不睬勝家,正要默默地走過去,被勝家攔住,呵斥道:

「怎麼如此無禮?」

本來,在織田家信長是至高無上的,直屬將校對外姓大將並不怎麼尊重。對這種驕橫的家風,勝家十分不滿,這也是他拒絕接受先鋒印的原因之一。風氣如此不正,即使自己擔任了先鋒,也不能令行禁止。

「為什麼對我如此無禮?」

勝家責難說,牙將略有反抗之色。勝家劈胸捉住,把他摔倒在地上,一刀結果了性命。

信長聞信,勃然大怒。勝家立刻登城,來見信長說:

「末將之所以拒絕先鋒一職,就在於此。無威無權,如何作得先鋒?」

信長無言以對,便不再追究此事。

早年,信長進攻近江時,勝家也隨軍出征,領少數軍兵守衛近江蒲生郡長光寺城,南近江舊領主佐佐木承禎引軍八千來襲,包圍了城寨,奪下蓄水池。城內斷水,將士口中冒火,不斷有人被渴死。佐佐木承禎見時機成熟,遣使赴長光寺城,說若開城投降,除勝家以外的將士皆可活命!

佐佐木表面上遣使勸降,實則探看城內虛實。使者是佐佐木家的名士平井甚助。勝家召見來使,談話間,平井入廁,片刻回到客廳,若無其事地說:

「在下欲淨手!」

勝家看穿了對方的用心,吩咐侍從,令二人抬過滿滿一銅鼎水,放在簷下,使者甚感意外,勉強洗了兩把。之後,勝家當即令侍從把用過的洗手水統統潑在了院子裡。

「如此光景,豈能缺水!」

平井大驚,無心再談,匆匆回歸本陣,報知佐佐木承禎。

是夜,勝家把守城將士全部召集到內城,說:

「水已用盡,天不落雨,岐阜援軍一時不能到達,我等前途無望,只有苦熬時日,等著渴死。同樣是死,不如今夜出戰,殺入敵陣,留下武士英名。」

城內僅剩下三缸水。勝家令人把水抬到院內,士兵每人一勺,依次喝罷,還剩下一半。勝家拖過大刀,揮起刀背,呯呯啪啪把缸咂個粉碎,然後說:

「再也沒有水,等著我們的只有死!」

頂著夜幕,勝家打開城門,引兵衝出,瞬間擊潰了十倍於己的敵人。因此,落下「大缸柴田」的綽號。

後來,信長對統兵進攻北陸的人選,著實傷透了腦筋。他認為北陸人對外阜人存有戒心,沒有相當的治國能力,難當此任。而且,越後兵剽悍,上杉謙信用兵如神,百戰百勝,與謙信對抗,需要卓越的軍事才能。信長斟酌再三,終於選定了勝家,勝家不負重託,以越前為根據地,迅速攻佔了加賀,拔下越中的魚津城,把上杉景勝趕回本國。正當他準備命令全軍出擊,攻進越後時,突然接到本能寺兵變的飛報,勝家嗟歎道:

「景勝命不該絕!」

由越前南下近江的北國大道一路慢坡,從敦賀城南進入大山,只見一座座聳入雲天的山峰,連綿不斷。

「行至柳瀨,就可以看到湖了吧?」

勝家策馬走在山路上,不止一次地嘟囔道。彷彿突然展現在眼前的琵琶湖景色才能打破行軍的寂寞,勝家每次在北國大道上行軍,都熱切地盼望著湖的出現,這次也不例外。

「只要到了柳瀨——」

在大自然面前,傲岸的武夫儼然成了多愁善感溫文爾雅的詩人。

不多時,前方出現了一個小盆地,柳瀨到了,單調被打破了。但不是因為湖,而是羽柴秀吉從山城國山崎的戰場上派來了使者。

「明智光秀暴虐,犯下弒君之罪。」使者在勝家馬前大叫,「昨十三日,我家主人筑前守羽柴秀吉於山城國山崎擊敗明智光秀,為右大臣報了仇!」

「什麼?」

馬上的勝家一時不能理解,秀吉不是在高松被毛利的大軍死死拖住,不得脫身嗎?

「撒謊!」

「不,筑前守——」使者扳起指頭,按日期詳細敘述了這場勢如旋風的討伐戰。鐵的事實,不容勝家不信。

勝家仰視天空,只見烏雲密佈,沉甸甸地壓在湖面上。聽使者講,昨日交戰趕上了大雨。

勝家心中懊惱,秀吉搶先了一步,這是他沒有料到的。如果想到這一步,哪怕跑斷馬腿,也要強行軍趕來的。

——過於自信了!

勝家頹然反省道。原以為憑著自己的門第和威望,縱使秀吉之輩回京畿,也會等著首席重臣的到來,而且他篤信,沒有自己參戰,秀吉那點兒人馬是無法和光秀交戰的。過分自信延緩了勝家的行動。

「嗯!」勝家跳下馬來,「好極了。筑前之功,著實可嘉,本帥替先主獎賞他!」

勝家居高臨下,企圖用誇獎秀吉的方式勉強保住首席重臣的面子,但眉宇間怎麼也掩蓋不住切齒的痛恨。此刻,勝家只好改變計劃,命令全軍宿營。

「宿在柳瀨嗎?」

眾將茫然,日頭老高,還不到宿營的時間呢!

「對,宿營,宿營!其他還能幹什麼?該幹的都讓猢猻幹完了!」

消息傳到營中,過度的沮喪和氣憤使諸將坐臥不寧,紛紛離開自己的營寨,火氣火燎地跑進帥帳,來找勝家。

「猢猻欺人太甚!」

有人甚至在勝家面前直呼秀吉的「雅號」,儘管他們同是織田家的大小大名,但是由於長時間隨勝家征戰,如同成了柴田家的家將,連同好惡都和勝家相似。他們討厭秀吉,當然惟有前田利家一人例外。

傍晚,勝家絞盡腦汁,沉思許久,終於想出一條妙計:在織田家的發祥地尾張清洲城召集群臣商議信長及其長子信忠死後,織田家由誰繼位。自己要掌握會議的主導權。

「明日向清洲進發!」

勝家重新傳出將令,並以織田家首席重臣的身份向四方大名派出使者,其中自然也包括羽柴秀吉。

卻說,信長之子織田信孝應秀吉之邀,勉強參戰戰事,一結束,他便露骨地問秀吉。

「我能不能繼位?」

秀吉微微含笑,只說了一句「現在為時尚早」便搪塞過去。在他看來,信長還未殯葬,冷不丁地提出這樣問題是愚蠢的。然而,信孝敏感地察覺出秀吉話裡的意思,知道狡猾的筑前無心擁立自己。

其實,從以往和秀吉的關係判斷,這也在信孝的意料之中。信孝一直與勝家交厚,毋寧說,最好的靠山是柴田勝家。

返回神戶的第三天,便有勝家使者求見信孝,密告說:

「柴田大人慾立殿下為主!」

信孝大喜,當即準備兵馬,點齊扈從,直奔清洲。只要首席重臣擁戴,何愁撈不到主位?

信孝生於二十四年前的永祿元年正月,和信長的二子信雄同年同月,而且早信雄二十天落地。本來應是織田家的二公子,但是由於生母出身寒門,更兼沒有及時報喜,結果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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