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羽柴起兵討叛逆 光秀兵敗走近江

——為主公報仇!

這是筑前守羽柴秀吉號令全軍,招募四方大名的主旋律。主旋律悲愴、痛切,催人淚下。他發誓:

「討伐光秀,割下他的腦袋祭祀主公的亡靈。然後,我筑前守為主公送葬!」

為表示哀悼,秀吉削掉髮髻,披頭散髮,逢人便講:

「信長公溘世,鄙人如同死了父親的孤兒,誰能理解我的巨大悲痛?」

說著,淚水順著下巴流下來。有誰能認為他是在作戲呢?秀吉本人也不認為自己在演戲,而是從心底裡哀歎信長之死,彷彿真的肝腸寸斷,五內俱焚了。過分的悲傷會使人消瘦下來。可是,秀吉沒有瘦,在姬路的最後一個晚上夜宵時,他竟吃了十張餅,喝了三碗湯。

「老爺愈悲痛,愈吃得多!」

秀吉對上飯的僕人說。肚子餓得這樣快,是因為他總是處在亢奮狀態,難以遏止的興奮和悲痛來自同一個人的心房。

「一舉奪得天下!」

多麼誘人的字眼!秀吉要以信長的死為契機,踏著主人的屍骨,攫取天下霸主的寶座。對此,秀吉半點兒也不感到矛盾。

主公待我甚厚,然而最大的恩情還是主公以自己的死,為我開拓了道路,秀吉當真這樣想,否則,悲痛和慾望絕不會同時噴洩出來。

出征前夜,秀吉選擇手下一個最無能的偏將,命令道:

「姬路城由你鎮守。」

受命守城的三好一路是秀吉的姐夫,尾張農民出身的庸才。讓庸才守城足夠了,如果與光秀一戰失利,秀吉本人斷無生還,即使僥倖逃回此城,也無力重新決戰。於是,秀吉吩咐姬路守將:

「京城一路,一旦聽到秀吉失敗,立即放火燒城,殺了我老母和妻子。姐夫的任務就是這些!」

是夜,從軍僧卜了一卦,把結果報給秀吉:

「明日主凶!」

簽中說,明天出征城主不得回來。大概沒有比這再不吉利的了。

「荒唐!」

秀吉大叫:「你們聽著,誓死不歸,上上大吉!本人已豁出一死,根本不打算活著回來,況且——」秀吉又提了提嗓門兒,大聲說道:「假如戰勝光秀,本人將另選居城,不拘於如何,反正是不回來了!這對我們來說,正是大吉大利!」

夜闌,秀吉假寐了一會兒。十時,他被第一通號角吵醒,城內城外一片喧嘩,全軍將士一齊用飯。

夜半,二通號角直衝雲霄,搬運糧草,彈藥的馱隊依次出發。

第三通號角定在凌晨二時。稍前,秀吉全身披掛,手持令旗,健步跨出房門,頭也不回,跑下岡城台階,鑽過一道道小門,來到姬路城正門。出了正門是一座朱漆欄桿的小橋,他來到橋上時,恰好是凌晨二時。

天空晴朗,星光閃爍。

「把號角給我!」

秀吉命令道。他要親自吹響出征的第三通號角。秀吉把號角放在嘴上,一隻腳踏住欄桿

哞——!

號角聲劃破夜空,響徹四方。出擊、奮勇向前,決一死戰!秀吉使出渾身力氣,拚命地吹。

——大人親自操號!

消息傳到了在星空下等待檢閱的全體將士中,小聲的議論和震撼夜空的號角聲點燃了人們心中討伐叛逆的烈火。

「大人要奪取天下了!」

人人都覺察到此次出征具有重大意義。他們懂得,應該竭力擁戴秀吉,讓秀吉獲勝從而徹底改善自己的命運。步卒可以升為武士,武士能夠升作將軍。若有兩萬人參戰,兩萬人都會得到晉陞。「哪怕活上一千年也碰不上如此幸運的大戰。將士們可要努力呀!」

此前,秀吉通過各路將領,已把自己的意思透露給了全軍。因此,士卒們個個躍躍欲試。這時,秀吉吹響了出征的號角。

夜幕下,遍地都是旗幟、馬匹和刀槍。少頃,千萬支火把映紅了城外的天空,人馬開始向東進發。

羽柴軍共分五隊,依次前進。

前沿先鋒,中村孫平次。孫平次出生在尾張中村,與秀吉同鄉同村,在秀吉作近江長濱城主時,投他而來,現在食祿千石。他雖不機靈,但善思考,且勇猛無比,堪作先鋒。

「孫平次,努力向前,求取功名!」

後方傳來秀吉的將令。孫平次把頭一低,回話說:

「誓為中村人爭光!」

堀尾茂助領第二隊,秀吉自督中軍,一路上不斷地傳出命令。

「你以為戰場定於何處為好?」

秀吉詢問身旁的黑田官兵衛,官兵衛早已成竹在胸。

「京城城南如何?」

「甚合吾意!」

在預定戰場上,有兩座織田氏大名的城。高山右近的高槻城和中川瀨兵衛的茨木城。二人都是攝津武士,同宗同族,曾從屬於攝津守荒木村重。荒木謀反時,高山和中川直屬於信長,才得以保全城池和領地。後來,信長把二人撥給了明智光秀,被稱為「匣子大名」。此次又攤上光秀弒主,對二人來說,兩次都是頂頭上司作亂,實在是少見的巧合!

荒木村重叛亂時,信長害怕高山和中川隨之兵變,極力懷柔,頗費了一番心思。

這次還要用懷柔政策!

不過,也許二人已經歸附了光秀。那麼,到時候就要把他們從光秀那兒拉過來,二人非常重要。因為他們的高槻城和茨木城座落在預定戰場內。假如兩大要塞歸於敵人,就會嚴重地妨礙用兵。如果歸於自己,那將為勝利帶來保證。

「高山右近那裡不會有什麼問題!」

「有把握嗎?」

對於高槻城的右近,官兵衛已經採取了措施。他和右近是基督教徒,往日交情甚厚。荒木村重謀反時,織田信長通過傳教士說服了右近。現在,官兵衛也成功地使用了這一手。

「何時做的?」

秀吉為官兵衛捷足先登的機敏而震驚。過去,自己在織田家就是如此。二人何等相似!

「只是中川瀨兵衛,小人無力說服,他拿人——」

「噢,拿人不當人,是不是?」

秀吉噗嗤笑了。他與瀨兵衛也沒有交往,只知道此人勇猛善戰,就是嘴壞,髒得像牲口販子的臭嘴,實在不配作大人。

「瀨兵衛那兒,我派使臣去!」

秀吉說。實際上,信長在本能寺遇難,長谷川宗仁送來第一份情報之後,在由高松撤兵途中,秀吉又接連收到了其他人送來的消息,其中包括攝津的茨木城主中川瀨兵衛。既然專門派人把信長的凶信告訴秀吉,說明瀨兵衛至少在感情上傾向自己。

但是,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人隨時都可能改變自己的向背,他開始給瀨兵衛寫信。

秀吉刷刷地寫信,寒暄幾句之後,進入書信正題。

「主公及公子(信長嫡子信忠)均衝出包圍,安然無恙脫險後,暫在膳所(大津市)休息,身邊有福富平左衛門相伴。平左衛門護駕有功,著實可敬!」

當然,這是撒謊!為使謊言顯得更真實,他甚至編造了一段信長身邊的名將福富平左衛門的英雄事跡。其實,福富早已在事變中陣亡。不過這樣一來,對中川瀨兵衛會有一定的效果。只要信長活著,就說明織田家及其軍隊依然存在,如果貿然倒向光秀豈不自取滅亡?

「瀨兵衛聰明過人,不會相信這種假話。然而,他會疑惑的。」

信已寫好,必須選派一名理想的使者。幸好瀨兵衛的女婿古田左助在秀吉軍中。古田武藝平平,嗜茶,但性格深沉剛毅,且能言善辯,是出使瀨兵衛的最佳使臣。

「參見師爺!」

古田策馬來到秀吉近前,秀吉詳細交代了自己的用意。

「總之,要把你岳丈瀨兵衛拉到我們一邊來。估計後天,我們到達攝津的尼崎和瀨兵衛見面,我很想見到他,到那時希望能把人質帶來。」

「難哪!」

古田心中暗想,一向固執,從不讓人的岳丈能答應秀吉的要求,送上人質嗎?時間不容多想,古田揚鞭打馬,匆匆上路。沿山陽大道,日夜兼程,第二天深夜來到茨木城下。茨木城是瀨兵衛十餘萬石領地的主城。

「是我,我有急事!」

古田喊開城門,瀨兵衛還沒有睡,把古田叫進臥室。

「噢,秀吉的使臣到了嗎?」瀨兵衛嘴一咧,半邊臉上的肌肉一陣痙攣。緊接著不無諷刺地擲過來一句:「賢婿慧眼識明主,何時當上了秀吉的家將?」

其實,古田受信長之命,在秀吉帳前為幕僚,絕不是聽差跑腿的家將。

「秀吉有書,請大人過目。」

古田把信呈上,瀨兵衛高度近視,把信湊到臉上,好像要把它一行行舔進肚裡,是年瀨兵衛四十一歲。

「什麼?!」

當他看到信長還活著的文字時,不禁大叫:

「開什麼玩笑!」

「這是真的嗎?」

瀨兵衛瞪起眼睛,叮問自己的女婿。

「豈能作假?」

「哼,信長早就變成灰了!」

瀨兵衛說。明智光秀也經常勸降瀨兵衛,從使者們的口中,他詳細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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