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近江侯苦戰播州 官兵衛死裡逃生

是年,藤吉郎四十二歲,體力已顯著衰弱。但是,征戰的樂趣越發使他的精力旺盛起來。

天正五年十二月,藤吉郎以風捲殘雲之勢,迅速平定了播州至但馬一帶,前後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信長接到藤吉郎的捷報,不禁一拍膝蓋,撫掌樂道:

「猴頭兒,著實厲害!」

當藤吉郎回歸安土時,信長已不在王府,被盟友家康請去,在其領內的吉良鄉狩獵。

「噢,主公不在嗎?」

興沖沖趕回安土的猴子洩了氣。不過信長去三河之前,已吩咐過留守在安土的近臣:

「猢猻由播州回來,把這個賞給他!」

信長親自動手,從庫房裡取出一樣東西擺在客廳裡,這是一個茶壺,為信長所珍藏,名為乙御前壺。藤吉郎跪著接過來,凝視著茶壺,喜不自禁地叫著:

「霍!主公把乙御前賜給我了麼?」

稍後,藤吉郎忽地站起身,把它挾在腋下,茶壺頗有重量,然後右手高高舉起,連蹦帶跳地舞了一回,每逢喜事,藤吉郎都要恣意狂歡。

「瞧,羽柴大人喜瘋了!」

留守在安土的近臣對藤吉郎孩童般的喜悅產生了好感。藤吉郎已料定此事肯定會傳給狩獵的信長。他一邊舞著,一邊算計著,每一個動作都是演給信長看的。

不一會兒,藤吉郎舞罷,一屁股蹲在地板上,咧開大嘴嚷嚷道:

「鄙人活了四十餘載,從未如此高興過。我終於像個人啦!」

正如藤吉郎所說,拜領茶壺,另有深刻含意。當時,茶道風靡海內,然而,作為織田家的王法,信長禁止自己的家臣舉行茶會。應邀出席茶會是可以的,但是除信長外,不得主辦茶會。

——不過,功績超群者不在此禁。

這是特殊恩典。受此恩典者至今還沒有先例。

得到這個茶壺,藤吉郎就等於得到了特殊認可。今後就有資格舉辦茶會,招待京中大臣、大名、大阪府的富商巨賈,成為京畿社交界的一大中心了。

「此等殊榮,怎能不讓人高興?」

藤吉郎並不是喜歡社交,他感到高興的是信長賜給自己的榮譽。不論是傘蓋,還是茶壺,都足以證明自己已躍居為織田家名副其實的首席大將。不過,對於信長的恩賜,藤吉郎也有看法。

主公實在高明!他賞給的不是領地,領地是有限的,賞給別人,自己的直屬領地就會相應地減少。茶會的主辦權是無形的,是不會減少的,而且又能使人振奮。

獎賞中還有駿馬一匹。信長把二十匹愛馬中的奧州安達,連同金鞍,一起賜給了藤吉郎。藤吉郎騎上安達,懷抱茶壺走出城門,回到城下寓所。

寓所裡,黑田官兵衛已迎候在門前。

「好漂亮的馬!」

官兵衛揚起下巴誇讚道,藤吉郎跳下馬來急不可待地說:

「賢弟,難死愚兄了,難死愚兄了!」

藤吉郎告訴官兵衛,信長不在。他認為,該領賞的不是自己,而是官兵衛。因此,才特意把官兵衛從播州戰場上帶了來。

「不,小人沒有做什麼。」

「哎呀,播州的平定盡屬賢弟之攻。」

「不不,全仗筑前大人虎威!」

「此言差矣!」藤吉郎把腳一跺,咆哮道:「藤吉郎愚鈍,但還不至於貪踞他人之攻。」

的確,平定播州之所以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成功,全靠官兵衛的智慧和奔走。不論官兵衛多麼謙虛,這也不是藤吉郎本人的功勞。

播州是難攻之地,國內三十六豪族各霸一方。在播州分別有自己的城池,官兵衛利用同是播州人的有利條件,奔走於三十六豪族之間,陳述利弊,極力勸說,才得以在短短兩個月內把播州改寫在織田家的版圖上。其間,秀吉訴諸武力的只有上月城一處,其他城池均未動兵戈。

「可是——」

藤吉郎兩眼含著熱淚。「主公不在,賢弟的功勞沒有得到獎賞,請賢弟見諒!」

藤吉郎低下頭去。除去賠禮,別無良策。官兵衛不是織田家的家臣,如此為織田信長賣力,卻沒有得到織田家半壟土地。對於官兵衛的待遇,藤吉郎深感內疚,遂與其結為異姓兄弟。除了結拜,藤吉郎無法報答官兵衛。

「賢弟!」

藤吉郎說。

「求你一件事,你收下這匹馬吧!該領賞的不是我。」

「那怎麼行!」

官兵衛抽身逃走。藤吉郎追上去,抱住肩頭,把韁繩硬塞給官兵衛,幾乎哭著喊道:

「賢弟就依我這一次吧!」

官兵衛只好收下,抹了抹眼淚,哽咽著謝道:

「謝謝,謝謝兄長——」

回到下處,官兵衛立刻向家將披露這一榮譽,把手下最得力的武士久里太兵衛叫到近前,說:

「此番立功,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久里太兵衛卓有貢獻,這匹馬就賞給你吧!」

藤吉郎返回近江期間,播州形勢驟變。勢利最大的豪族別所氏倒戈毛利,屯兵固守在三木城。

「什麼?」

官兵衛聞訊,嚇得面如土色,急忙報告藤吉郎。據內部情報,不僅別所氏,三十餘處豪族相繼倒戈,統統跑到了毛利一邊。顯然,其中必有非凡的舌辯之士做了手腳。

「沒什麼,只不過從頭再來!」

藤吉郎淡淡地笑了笑說,為的是安慰官兵衛。然而他心裡卻和常人一樣,不勝狼狽。兩個月的艱辛,到底為織田信長留下了什麼?

「小弟先回播州!」

「那好。主公面前由我遮攔,下一步是率兵決戰!」

藤吉郎說。最後,只有在硝煙中把以三木城為首的播州城池一個個踏平。

是日,官兵衛收拾行裝,離開近江,匆匆趕回播州。

「是誰瓦解了播州呢?」

官兵衛甚是疑惑。可以肯定,毛利方面另有高人,趁官兵衛不在,使播州徹底翻了個個兒。此人是誰呢?官兵衛猜不出,但是,藤吉郎猜中了。

——一定是安國寺的惠瓊!

毛利領內的安芸國中有個安國寺,惠瓊是該寺的住持,在京城交際甚廣。從師父惠心那代起,安國寺的住持就擔任毛利家的外交使臣。惠瓊睿智慧黠,縱橫捭闔,異常活躍。藤吉郎不止一次見到過這位年輕僧人。

卻說官兵衛進入播州大道。一路上,他最擔心的是主人御著城城主小寺氏。小寺政職平庸無謀,事無定見,最容易為他人的意見所左右。既然播州巨頭別所氏倒戈,小寺政職未必不看風使舵,步其後塵。官兵衛回到自己的居城—姬路,立刻派人打探主城的動靜。結果,御著態度曖昧,形勢十分不妙。

「必須說服主人!」

此時,藤吉郎已率領大軍抵達播州,包圍了三木城。官兵衛在軍中見到藤吉郎,詳細稟報了播州的變化及形勢。

「事到如今,只好訴諸武力了。只有用武力才能顯示出織田家的威風。」

對付那些小股勢力,有時只有依靠武力才能奏效。

但是,毛利也深知這一點,他們要以全部兵力與織田軍決戰於播州。探子報知藤吉郎,吉川元春由山陽,小早隆景由山陰朝播州撲來。

「羽柴孤軍,實在難以抵擋!」

藤吉郎遣快馬飛報安土,信長當即傳令,讓明智光秀火速拿下播州近鄰丹波,切斷波多野氏和三木城的聯繫,同時遣攝津守荒木村重為副將增援播州。

但織田軍總共只有兩萬人,難敵五萬毛利大軍,天正六年春,藤吉郎和毛利軍激戰於上月城城外,織田軍勉強招架,好歹沒有失利。

藤吉郎心想,這樣可不行。織田軍不但未能揚威於播州,反而險些吃虧。哪怕只失利一次,播州的人心也會全部倒向毛利。因此,藤吉郎巧妙地避免決戰,等待著信長的增援。

仗越打越大。安土的信長也十分重視播州局勢,令明智光秀由丹波趕往播州,另遣瀧川一益軍速赴上月城外,繼而命令直屬織田信長的御林軍出發,派長子信忠為元帥,統領各路人馬。是年六月,諸將先後趕到播州戰場,屯兵於上月城外。至此,雙方已勢均力敵。

然而,藤吉郎對戰局並不樂觀,心中暗想:此戰難以取勝。

織田軍是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荒木、明智、瀧川和藤吉郎同為大將,播州決戰,藤吉郎沒有指揮權。同帳議事,總是意見百出,四者尖銳對立,諸事議而不決,甚至其他三將故意提出異議,頗有和藤吉郎作對之勢,實在難以發揮統一軍團的威力。對於他們來說倒也無可非議,播州取勝,邀功請賞的是征西元帥羽柴秀吉,眾將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為猢猻出世充當人梯。

「不能讓猢猻撿了便宜去!」

眾將不無氣憤,有意從中作梗,讓藤吉郎跌跤,以便殺殺他平時的傲氣!

藤吉郎想,既然如此,不如自己脫離戰場。一旦決定,他便迅速行動起來,他把羽柴軍托給弟弟小一郎秀長,拜託官兵衛輔佐,然後卸下大將鎧甲,換上簡易的武士甲冑,乘夜引數騎離開播州,不分晝夜,沿大道疾馳。不一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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