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二雄反目鬩北陸 羽柴獲罪坐盲城

時下,織田家有一議論:信長公好馬愛猴。所謂馬,是四蹄子的動物;所謂猴,指人,即筑前守羽柴秀吉。

信長有駿馬二十匹,常騎的不過五六匹。手下戰將甚眾,深得賞識的也不過五人:羽柴藤吉郎秀吉,瀧川一益,新收下的明智光秀,上代家臣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其中最得力的是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

天正二年以後,信長勢力大增。天正二年六月,信長趕走了室町將軍義昭;同年九月,平定了宿敵伊勢長島淨土真宗的起義軍,屠殺了數萬僧徒;天正三年五月,和武田勝賴決戰於長筱,擊敗武田;繼而進軍北陸,擊潰了稱霸越前的淨土真宗。為了使淨土真宗不能東山再起,信長將越前該派僧人斬盡殺絕。

當時,上杉謙信仍然盤踞在越後,織田氏的新版圖只不過圈進了越前和加賀的一部分。信長把新佔領的北陸托給勝家。

「孤把北方戰事交與你全權處理!」

信長命令說。因此,人稱勝家為「北國總督」,不久的將來,即可得到北方兩三國的領地。信長雖然沒有明講,但是實際上,等於封勝家為北國七國領主。

同樣,信長令明智光秀攻取丹波、但馬、丹後等京都以北各國;令藤吉郎進攻,瓦解山陰山陽的十國霸主毛利氏。就範圍大小來講,藤吉郎獲得了對付最大敵人的榮譽。

但是,這並非馬上採取軍事行動,只是未來的任務。織田家普遍認為:要消滅毛利氏,把山陰山陽奪到手,最快也需要花費十年時間。

「可憐的傢伙!」

厭惡藤吉郎的勝家等人大肆散佈他的壞話。

「賊猴譁眾取寵,討主公歡心,結果背上了千斤巨石!等著瞧吧,豈止跌跟頭,遲早會壓斷他的脊樑骨!」

勝家在王府中到處敗壞藤吉郎。此人五十來歲,沉默剛毅,錚錚鐵骨,頗有男子氣概。可是,一旦提起藤吉郎,他便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和身份,不堪入耳地破口大罵。在王府中對面相遇,藤吉郎與其寒暄,他會不屑地轉過臉去;與其攀談,他會假裝聽不見;有時則明確表態:

「本人不想和猢猻說話!」

柴田代代在織田家為臣,深以為榮,從藤吉郎抬頭伊始,柴田勝家就不喜歡這個愛作戲的暴發戶。待藤吉郎的地位與勝家持平,堂而皇之地與其同殿稱臣時,勝家更把滿腔憎惡毫不掩飾地搬到了臉上。起初,藤吉郎總想和勝家緩和關係,並作出許多讓步,但是終於忍耐不下去了,心想:對方如此無禮,假如無休止地讓步,只能讓別人看不起!

從此,藤吉郎在王府中遇到勝家也把頭一揚,憤然扭過臉去。當然,身上背著千斤巨石之類的流言也傳到猴子耳朵裡。告訴他的是勝家同樣出身的累世重臣——丹羽長秀。

「你不必介意。從年輕時代起,勝家就是那樣的人!」

長秀說。是的,勝家就是這樣的人,不論是武藝,還是膽略,總想壓倒任何人,假如別人超過自己,他便忌妒,憎恨,最後竟不許別人接近自己。「其他方面他均是好漢。不管什麼樣的好漢都有毛病,妒忌就是他的毛病!」勝家的老同僚長秀說。長秀待藤吉郎格外親切,甚至有點兒過分。藤吉郎也想通過親近長秀去彌補和織田家首席重臣的尖銳對立造成的不利。所以,不論什麼事情都依靠長秀,努力使長秀對自己產生好感。

「筑前守擔任攻打山陰山陽一路,毛利氏地域廣闊,實力雄厚,北陸的毛賊亂黨怎能和毛利氏相比!因此,勝家妒忌,這才銜恨於你。」

「簡直荒唐!」

藤吉郎說。北陸,特別是越前,信長出動全軍,才得以平定。平定之後,主公立刻把朝倉氏的舊領地全部賜給了勝家,論待遇,也夠優厚了。

「筑前守所言,不過是一般道理,勝家的腸子拐彎太多,在此人身上,一般道理是行不通的!」

「小雞肚腸,著實可恨!」

藤吉郎對這種古怪的陋習既感到氣憤,又覺得好笑,出於策略上的需要,他哭喪著臉,憤憤地罵道。

「哈哈哈!」

丹羽長秀突然放聲大笑。大概由於藤吉郎少見的愁苦相太滑稽了吧。不過,他和勝家的關係正朝著意外的方向發展,決不是一笑了之的小事!

北陸有七國爭雄;若狹、越前、加賀、能登、越中、越後和佐渡。前不久,織田軍僅僅攻佔了若狹、越前二國和加賀的一小部分,加賀仍然處在以本願寺勢力為主,由地方武士聯合起來的所謂變態的共和制政權的控制之下,越後和佐渡兩國則是上杉佔據的領地。

織田軍在北陸的大本營設在越前的北之莊。勝家進駐城中,臨陣指揮。進攻加賀的前沿陣地設在由國境稍微伸進加賀的大聖寺城。此城守將戶次左近勇猛無比,破得信長賞識。

孰料,八月初,左近遣使,飛馳歧阜,報於信長:

「大聖寺陷入敵軍重圍,如無援兵,不出數日,即有失守的可能!」

左近的敵人是加賀的起義軍。義軍的隊伍由本願寺的僧人和地方武士組成。左近進駐大聖寺當初,周圍就已經佈滿了起義軍。左近連日苦戰,但是義軍聲勢日甚一日,迅速聚集了上萬人,一步步逼近大聖寺。左近加固了大聖寺城北的敷地山城寨,晝夜防備。可是,左近勢單力孤,兵少將寡,如何抵擋得了蜂擁而來的義軍!

「北方戰事,孤已托給勝家,大聖寺可曾向勝家求過援軍?」

信長首先問道。北陸由柴田勝家統轄,大聖寺城在勝家的管轄之下,信長自然要這麼問。

「數次求援,總不見救兵。」

「為什麼?」

從越前北之莊到加賀大聖寺僅有一天的路程,只要勝家肯發兵相救,轉眼即可到達。但是,勝家卻按兵不動。其理由是,有跡象表明,越後的上杉謙信很可能舉兵進京。信長清楚,倘若謙信揮師西擊,北陸的織田軍便有被殲滅的危險。信長當即召集眾將,商議退敵之策。藤吉郎領數騎由近江長濱趕到歧阜,一進前廳,便在廊下大叫:

「扯淡,難道謙信長了翅膀了嗎?」

他認為,勝家不發兵的理由根本不能成立,謙信從越後出發,不可能一下子飛到勝家屯兵的越前,中途必須經過越中和加賀。加賀大聖寺城同時也是謙信的最前線,勝家理應前去救援。

「如果說無力增援,這便另當別論!」

議事之前,藤吉郎抓住丹羽長秀,藉機痛罵勝家。

「大聖寺告急,由柴田稟報主公,才是正理。難道這不是他的責任嗎?身為北國總督,連這點兒事都不肯為大聖寺出力,到底安的什麼心?」

藤吉郎心理佩服勝家不為利害所動的倔強。但是,此人也有毛病,好勝心強且好感情用事,偏聽偏信。不幸的是,近年來,戶次左近和勝家性情不合,關係冷淡,勝家肯定會想:

——左近小兒,平日威風哪裡去了,一撮毛賊便嚇得手足無措,哇哩哇啦地四處求救了!

——不可輕易派兵!

因為即便送去援兵驅散義軍,立功受賞,轟動天下的是戶次左近,功名不歸勝家本人。

「勝家不發救兵,令人費解!」

眾將齊集,剛一轉入議題,信長便開口說道。主人說的正中藤吉郎下懷。他仰視著信長不高興的面孔,暗自放下心來。對別人的性格及稟賦極其敏感的信長肯定已經看穿了勝家心中的小算盤。

最後議定,由歧阜派一員大將,增援加賀。此時,末座一將,屈膝向前,請令道:

「末將願往,請主公恩准!」

言末了,再三叩頭,懇求信長應允。此人乃佐久間盛政,人稱「玄蕃」,年齡不足二十歲,血氣方剛,異常英勇。

「好,如此甚妙!」

藤吉郎忍不住在一旁叫起來。佐久間盛政是勝家的外甥。不單單是外甥,勝家膝下無子,待盛政如親生兒子。傳說,勝家將來要立其為嗣子。藤吉郎認為,毛遂自薦的盛政是最合適的人選!儘管勝家待左近冷淡,可是盛政此去,必定大力援助左近,定能輕而易舉地撲滅義軍。信長當即應允。

「小將軍前往助戰!」

藤吉郎的喊叫,肯定也使信長察覺到了盛政請戰的意圖和人事搭配上的微妙。於是,狡黠的信長繼而補充道:

「不止驅散義軍,還可由加賀進攻能登。奪取兩國,均為你與勝家之功!」

這樣一來,勝家也會歡欣鼓舞,盛政告辭,精神異常振奮,當晚準備停當,翌晨出發,直奔加賀。

卻說是日議事畢,眾將散去。信長留住藤吉郎,注視著他的臉說:

「你好像還有話說!」

藤吉郎連忙叩頭。

「稟主公,戶次左近孤城奮戰,諒已疲憊,既然玄蕃已去加賀,是否召回左近?」

藤吉郎煞有介事地陳述了表面上的理由。實際上他認為,此事不需要外人,讓這舅甥倆協同作戰,更能早日征服加賀。

「為什麼?」

信長不解。藤吉郎婉轉地回稟了自己的想法。信長仍然不解其意,藤吉郎終於正色談到勝家的性格。

「大膽猴頭,竟敢在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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