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信長假道襲京師 木下殿後建奇功

「猢猻傲慢無禮!」

不知什麼時候,王府上下傳出議論,認為猴子恃信長之寵,拿老臣也不放在眼裡,妄自尊大,傲然無物。群臣無不痛恨,背地裡罵他「託大」。

但是,猴子本人並沒有察覺,因為眾人懼怕猴子,從不敢當面辱罵他。深更半夜,猴子經常被信長悄悄喚進王府,長時間密談。顯然,猴子已在參與織田信長的機密大事。眾臣擔心他在主人面前參自己一本。

「大概您還蒙在鼓裡吧?」

忠告猴子的是鄰居前田利家。

「藤兄為人所憎!」

利家把眾人的責難一一告知猴子。猴子哭喪著臉,委屈地說:

「可悲呀!」

要說自己的長處,不就是從來不進讒言,不告黑狀麼?倘若在主人面前議論他人長短,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奸臣,嬖小子麼?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確實具有奸臣的才能和素質,但是猴子無時不在剋制著,警惕著,不使奸佞的那一面冒出來。

「不過,為重臣憎恨已成事實,還是留意些好。」

「我會注意的。」

猴子眼含熱淚,再三感謝利家的厚意,利家亦深感猴子樸直。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說:

「藤兄還需要多立戰功!」

利家認為,只要立下卓著的戰功,眾人不敢不服,一切非議都會自然消失。

當晚,猴子回到家裡,立刻作出一副快活的笑臉,吩咐妻子:

「寧寧,大喜事!打酒去,飲酒祝賀!」

猴子把蜂須賀,稻田等裨將和淺野長政召集在一起,開懷暢飲。席間,令眾人:

「唱起來喲!」

自己則站起身,狂舞一曲,其動作稱不上是舞蹈,只不過是手腳亂動罷了,把蜂須賀小六等人樂得前仰後合,拍著手給他打拍子。客人利家亦忍不住起舞助興。眾人推杯換盞,利家和小大直喝得酩酊大醉,但是,誰也不知道猴子到底慶賀什麼!

席散,利家詢問猴子。猴子不無自豪地說:

「日間蒙賢弟不棄,告知實情。仔細想來,藤吉郎本是默默無聞的奴僕,如今能為赫赫重臣所憎恨,實在難得,這便是成為一條漢子的佐證!」

「說的是啊!」

「應該慶賀吧?」

猴子作了個怪相。平時見酒就醉的猢猻,今日卻格外清醒。

性格單純的利家對猴子豁達的心胸由衷佩服,逢人便提起此事。

——憎恨猴子才是自尋煩惱勒!你越憎恨他,他越高興。

眾人目瞪口呆,遂失去了議論猴子的興趣,猴子的計謀奏效了。他最害怕好猜疑的信長聽到各種流言,當真懷疑自己心懷二志。

儘管眾人的議論平息下去,但是老臣佐久間信盛一有機會仍然在信長面前誹謗猴子,信長當即申斥道:

「我長著眼睛!倘若猴子不識抬舉,我自會拿石頭砸碎他的禿腦殼,無須你來饒舌!」

信長的一番話,很快傳到猴子耳中,猴子心中大喜。暗自尋思,主公已把自己看作一件得心應手的工具。誠然,如果失去使用的價值,很快就會被殺掉,但是只要有用,便可一步步立身揚名。

猴子是個怪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努力把事情朝好的方面去理解。

「不過,必須在戰場上立功!」

利家的忠告,時刻撞擊著猴子的心,也許遲早會有機會的。

卻說信長以岐阜為據點,北往甲斐,南去伊勢,威脅伊賀,進而欲用外交手段攫取近江,他一刻也沒有忘記稱雄天下。

時光把歷史推倒永祿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岐阜來了一位貴客。客人的到來為信長的一生打開了幸運之門。

「主公揀了件寶貝!」

織田信長的命運使猴子渾身顫慄。客人是漂泊四方,有室町將軍繼承權的足利義昭。

義昭早年出家,是奈良一乘院的住持僧。胞兄義輝為京師權臣三好松永謀殺,義昭自己欲為將軍,遂逃出寺廟,蓄髮還俗,流浪於各國,旨在尋找一位擁戴自己攻進京城繼將軍之位的英雄。最初,義昭投靠南近江的佐佐木承禎,但佐佐木靠不住。他又逃往越前,寄希望於朝倉氏,然而朝倉氏毫無稱霸天下的野心,義昭不勝失望。

——新興的織田家如何?

滯留在越前敦賀時,左右向義昭進言道,織田家不是足利政權的大名,而是信長的父輩趁亂世,掠奪他人領地,突然暴發起來的土著勢力。在義昭看來,織田等於庶民。不過,最近聽說織田信長宛如著了魔,拚命奪取了領國的土地。

「織田家的根底卑賤了些,可是正因為卑賤,自己去了,才會使他們喜出望外,真誠相待!」

義昭決定採納幕臣的建議。與織田家聯繫的是幕臣細川藤孝和甲賀的和田惟政,還有效力於幕府復興的志士,浪人出身的明智光秀。

信長欣然答應,由越前迎來義昭。一行進入美濃時,信長重整儀容,身著朝服,恭迎義昭於岐阜城外的十里長亭。

信長騰出岐阜西門外的立政寺作館舍,請義昭下榻。客人剛剛步入館舍,信長便在立政寺書齋拜謁了義昭。御簾捲起,信長俯伏於地——這位從未跪過人的信長,如今卻照精通宮廷禮儀的幕臣細川藤孝所教,叩拜了義昭。

信長背後,像小山一樣堆放著獻給義昭的一千貫銅錢,還有鎧甲,佩刀等禮品,不是禮單,而是把實物搬進書齋了。

信長很快退出,在客間,款待幕臣。酒酣,一幕臣開口道:

「立政寺固然不錯,但作為將軍御所,略嫌狹窄。」

義昭雖然是亡命將軍的繼承人,但是南近江仍為他修了座將軍府,越前也為其提供了一座城池,而織田家則拿小廟作館舍。在禮遇上總有點兒那個,幕臣雖未明言,但心裡卻有些輕蔑信長,認為信長是個鄉巴佬,根本不懂如何為將軍安排寓所。

信長惡狠狠地瞪了幕臣一眼。幕臣乃上野采。

「你別忙啊!」

信長像吐出一顆英萸核,不屑地說:

「我南征北戰,廝殺於疆場,沒功夫在美濃修建將軍府,而且修了也很浪費!」

「講話夠痛快的!」

猴子在一旁接待客人,聽到主人這話,從心眼裡高興。織田家的其他重臣則駭然。「沒功夫」、「浪費」,無禮之甚莫過於些,幕臣們亦感不快,滿座索然。

「所謂浪費——」信長說,「因為本帥欲在兩三個月之內佔領京城。將軍府應建在京都,歧阜乃窮鄉僻壤,建了又有何用。」

啊,話音未落,眾人被嚇得目瞪口呆,在京中豎起大旗,是天下英雄的願望,縱使上衫謙信,武田信玄和長曾我部元親也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然而,信長講起來卻如去廁所小解一樣平靜。

「辦不到吧?」

眾人將信將疑,惟獨猴子心中有底。信長既不是吹牛,也不是玩魔術,其中有些緣故,根子在北近江。由美濃進京必須經過近江境內的琵琶湖畔。近江北有淺井氏,南有佐佐木氏,兩大勢力各據一方,若出兵攻打,估計需要兩三年時間。

因此信長採用了猴子的做法,不用強攻而用智取,他把妹妹阿市嫁給淺井家的年輕主人長政,聯姻獲得成功,阿市已嫁過去三個月。

猴子多次出使淺井主城小谷,向北近江的家臣商議借道。對方滿口答應,保證讓織田軍安全通過北近江,甚至還說,信長公進軍京城時,近江也可出兵相助。

淺井家的家風樸實正直,恪守信義,既然答應,不會有假。

信長創造了奇蹟。同年九月七日,信長率領三萬大軍,進入近江,轉眼之間攻下南近江十八城,九月二十八日,揮師進京。從足利義昭寄身於歧阜道成功,歷時僅兩個月零一天。

永祿十二年,信長如約為義昭修建將軍府,四月竣工,一直十四日搬進府中。然而信長本人不常駐京城,甚至沒為自己準備公館。有事,即率大軍旋風般赴京,事畢立刻班師返回歧阜。

義昭請信長常駐下來,信長卻笑笑不置可否。實際上,阿波三好一黨佔領京城多年,其殘餘勢力時刻窺視京城動靜,曾一度攻進城內。當時,信長接到飛報,冒著大雪,在歧阜和京都之間奔馳了兩天,把他們再次趕出城去。

「倘若有變,信長會即刻趕來,請將軍放心!」

信長說。眼看,將軍府就要落成,義昭反而不安起來,懇求信長說:

「請派一得力大將鎮守京城。」

皇上亦有旨意,經久我大納言傳旨於信長。

「何人堪當此任呢?」

信長思索著,此人必須文武兼備,智謀過人。作為自己在京都的代理人,要上能應付朝廷和將軍,下可執掌政務,守衛京城,抖織田家之威,震懾領國之敵。因此,人選很難確定,義昭希望親近自己的明智光秀擔任此職,但信長根本不予考慮。理由是信不過,不是信不過光秀的為人,而是因為光秀初為織田家臣,信長不便向其亮明自己的真實想法,況且,光秀與義昭過於親密,在保守織田家的機密上也多有不便。

朝廷暗示信長,希望把織田家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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