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微服私訪半兵衛 智取湯池義還城

猴子的思想很特殊,似乎和其他大名的武士迥然不同。對待加薪的態度便是佐證。對於升任新城偏將的猴子,信長總不能老讓他停留在原來的身份上,於是俸祿由最初的一百貫,一躍增加到五百貫。猴子一下子成了織田家的中流武士。

「卑職無才,愧受此祿!」

猴子囁嚅著,故意說給人聽,眾人聞之,不勝厭惡。

且不管出自本意,還是裝模作樣,猴子接到信長的敕令,當即退到另一間屋子,盤膝而坐,雙眉顰蹙,使勁兒抓耳搔腮,作出一副著實為難的表情。

「主公為我破費了,我必須為他掙回一千貫。」

猴子反覆這樣叨念著。以武士的眼光來看,猴子的想法實在可笑。一般的武士立功受祿,都為獲得榮譽而滿足,從而建立主從關係,這點猴子跟武士完全不同,他完全像一個商人。得到新恩,即是讓信長吃了虧,既然讓主人吃了虧,就要設法奪取敵人的領土,只要奪得一點兒土地,其價值就不止一千貫。這樣,信長的支出就等於零,甚至還可以讓主人賺取五百貫。總之,猴子滿腦子的都是商人的思維邏輯。

眺望墨俁城外,西美濃的田野一望無際,敵人的大垣城隱隱約約地矗立在霧靄之中。

我一定要奪取敵人的領土!猴子想。奪下墨俁城外的兩三個村莊,即值一千貫。猴子命令蜂須賀小六不間斷地出擊,很快奪得了超過一千貫的新領地。

猢猻真賣力氣!信長對猴子的報捷頗為滿意。當然,信長高興的不是猴子奪得的那點兒土地,而是欣賞他考慮問題的方式。只要猴子如此幹下去,信長就可以大膽使用猴子。

一日,墨俁城的猴子向信長提出了請求,不是要加兵員,也不是要物資,而是要織田家的旗幟。織田旗為長幡,黃中透紅,色如枯葉。

「請主公賜給小人旗幟!」

猴子再三懇求。信長應允,派人把旗送到墨俁。猴子立即把它插到了新奪取的已歸信長所有的村寨上。這使信長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只要把旗送到猴子手上,猴子就會不斷地為自己擴大疆土。

有這隻猴子,準能拿下美濃!信長當真這麼想。

墨俁城突入西美濃,石頭城牆牢牢地立在疆界的河上,即使在枯水期,附近的河水也不乾涸,老是像桔梗花那樣湛藍湛藍的。

遼闊的美濃平原鋪展在墨俁城前,舉目望去,沃野千里,海內再沒有如此富庶的地方。而且,這裡還是平定天下,實現霸業的戰略要地。西美濃的關之原是扶桑陸路,交通的交匯點。通往京城的幹線中仙路橫貫東西,北有大道伸向北國,南有牧田大道直抵伊勢。

信長認為,欲奪天下,應先得美濃。

「欲得美濃,先取西部為上策!」猴子向信長謀劃著。西美濃盤踞著三大望族:稻葉、氏家和安藤。若訴諸武力,必然要付出慘重代價。

猴子認為只能智取。因為西美濃不是齋藤同族,獨立的氣氛很濃,不似別人那樣效忠於齋藤家。倘若陳以利弊,很可能歸降尾張。

猴子詳細探明了三望族之間的姻親關係,族長的性格及其對齋藤家的不滿等。然後,四處散佈織田勢力如何強大的流言,與此同時,現在的美濃國主(嚴格地說是盟主)齋藤龍興如何懦弱,不問國事,終日沉溺於酒色的流言也不脛而走。

「美濃病入膏肓,齋藤氣數已盡。來年前後,稻葉山城就是織田家的了!」

小六手下的嘍兵扮作商人、僧侶,晝夜出沒於西美濃的村莊、田野之間,逢人便說,廣佈流言。

為了瓦解西美濃,猴子盯上了竹中半兵衛。半兵衛,字重治,是西美濃的一名貴族。永祿四年,信長進攻美濃時,中敵十面埋伏陣,倉皇逃回尾張後,才聽說佈陣的是黃口孺子竹中半兵衛。

因此,半兵衛的名字在美濃雖不響亮,而在敵國尾張卻擲地有聲。

此人祖居西美濃關之原東北五公里處的巖手村,城寨設在俯瞰村的菩提山上。城雖不大,但是可稱得上要塞。其父重元早逝,所以半兵衛從少年時代起即為菩提山城主,領地摺合成德川時代的俸祿約兩千石,屬鄉間豪紳。

要說半兵衛不同於他人之處,就是通曉文字,自幼熟讀兵書。對於戰爭,不像其他武士那樣憑經驗去體會,而是用頭腦去思考。半兵衛猶如錐處囊中,十五、六歲即脫穎而出。每逢織田軍入侵,他便領兵迎敵,成為先鋒,或作後隊,進退自如,用兵如神。織田軍以為,半兵衛一定是久經沙場的老將。

猴子之所以盯上半兵衛,不是看中了他的軍事才能,而是因為竹中家和西美濃的三望族都有親戚關係,特別是半兵衛的妻子,是伊賀守安藤的女兒。如果能使半兵衛歸降織田,便不難與三人通話。

猴子打扮成浪人模樣,冒死潛入美濃國內,由中仙路垂井驛站抄小路來到菩提山下,登上山坡,來見竹中半兵衛。因害怕對方認出自己是墨俁城守將木下藤吉郎,猴子自稱是近江浪人。

不多時,半兵衛出現在客廳,

「啊,他這麼年輕!」

猴子大吃一驚。這半兵衛面白如玉,滿臉稚氣,年方二十一歲,娶妻還不到一年。

半兵衛一眼認出猴子。

「足下可是墨俁的木下先生?」

半兵衛神色自若,淡淡地問道。

「足下好眼力!」猴子亦坦然地回答說。

「先生虎膽!不過,足下以為還可以生還嗎?」

半兵衛瞇起眼睛說。猴子作出一副吃驚的面孔,說道:

「在下不曾想過生死之事,唯一心想拜會城主,才隻身來到西美濃腹地,這全怪我疏忽!」

「疏忽?」

半兵衛被猴子純真的回答逗笑了。笑聲一過,不禁想道:面前的猴子說不定是騙人的老手。

「先生來菩提山何事?」

「哪裡,此來並無要事。只因城主乃海內智囊,兵書戰策無所不精,山人不勝仰慕,今日特來拜會。

猴子尋找著字眼,誇張地笑著說。

「小可絕無此才!」

半兵衛的話音剛落,猴子使勁兒擺擺手。

「不不,城主在美濃鮮為人知,但卻譽滿尾張,特別是信長公,時常提起城主的才華。」

「先生撒謊,信長公斷無此德。」

半兵衛厭惡信長。信長陰險狡詐,為一己私利,不論多麼殘忍的事情都能幹得出來,更何況他又是屢犯疆土的敵將,半兵衛對信長沒有好感。

「不過,小可有一事求教。」

半兵衛說。因美濃人只求為自己建立功名,故沒有一個肯捨死忘生,奮不顧身地為主人潛入敵人腹地的。然而,織田家卻不乏其人,眼前就坐著一個。肯定是信長創造了這種獨特的別國所不具備的家風。如果信長殘酷無情,是無法使家臣冒死跑到菩提山上來的。半兵衛思索再三,不得其解,遂詢問猴子。

「足下問得好,家臣每完成一件事,信長公都為大家高興。主公知人善任,求賢若渴,不信讒言,而重實幹,在下藤吉郎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足下清楚,藤吉郎出生於庶民,尚能得到如此厚愛。僅此事,就可知道織田家的家風了。」

猴子笑盈盈地說。半兵衛冷靜地如一泓湖水,耐心地聽猴子饒舌,至於對方來意,半兵衛從見到猴子的那一刻起,便清楚了。藤吉郎的目的在於慫恿自己倒向織田,只要自己倒戈,以岳父安藤氏為首的西美濃三大勢力就會歸順於尾張。令人歎服的是,猴子誘降的手段是何等高明啊!他不單靠搖唇鼓舌,而是以誠相待,如果可能的話,他會把自己的心捧到半兵衛面前。

「連在下都為主人重用!」

猴子再三重複說。言外之意,像半兵衛這樣的人材,如果能夠投奔織田家,必將受到厚待。

「恕我直言。」

半兵衛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小可討厭信長公。足下稱信長公愛惜人材,其實不過驅使他人為自己效力而已!」

「此言差矣!這不像您這樣的人說的話,所謂愛惜人材,不就是大膽使用人材嗎?」

「誠然。」

半兵衛為之一震。的確言之有理!為將者不求主人寵妃般的愛憐,亦不屑如嬖臣陪座於席間,只希望自己的才華和赤誠得到承認。半兵衛也感到為主人理解而廝殺於戰場才是莫大的快事!

「美濃則不然!」

半兵衛羨慕尾張,但他不願效力於信長那種性情古怪,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多有打攪,在下告辭了。不日戰場上再會。」

猴子留下一個明快的笑臉,起身辭去。

儘管,勸降遭到半兵衛的嚴辭拒絕,但是,猴子的一席話卻緊緊地抓住了半兵衛的心。

美濃的第三代主人龍興昏庸,除酒色外,無所用心。

永祿六年四月,即猴子第一次尋訪半兵衛的時候,信長把居城移到了清洲以北十公里處的小牧城,以此作為出兵美濃的立足點。這一事態,足以令美濃人警覺,但龍興聽到稟報,竟毫無反應。

這個龍興還屢次嘲弄半兵衛。每次半兵衛進城,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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