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布疑兵猢猻救主 展英才墨俁築城

猴子終於要成家了。新娘是猴子早已夢寐以求的淺野又右衛門的養女寧寧。是年,猴子二十七歲,寧寧剛滿十三歲。不過,二小姐體態豐滿,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成。

「婚禮簡單極了!」

寧寧被封為從一品夫人後,晚上和侍女們閒話,提起當年的婚禮,覺得十分好笑。寧寧性格隨和,從不裝腔作勢,倒是經常以自己的缺點或過失為話題,講給人聽。每到滑稽處,便格格地笑個不停。

婚禮於桶狹間之戰的翌年,即永祿四年舉行。猴子不是馬上將校,沒有獨立的房子,和僕人們合住一個房間,那裡既無法舉行婚禮,也不是新娘居住的處所。

「到我家去住!」

淺野又右衛門說。入贅算不上養子,不過新郎挾著一條被子即可住進妻子家。淺野也希望這麼做。雖說寧寧不是親骨肉,但淺野比親生女兒還疼她,老隊長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住進烏七八糟的,男人們雜居的五木軍營裡受苦。

對於藤吉郎來說,這也是求之不得的。在織田家孑然一身的猴子,要說依靠,只有淺野又右衛門。他渴望把這層關係進一步加深,猴子給人的印象是直爽,但其想法總是處於政治目的。

「那就拜託了。」

猴子兩隻小手撐撐地,謝過又右衛門。要說小,猴子實在小得可憐。平時,藤吉郎自稱身高五尺,實際上,裡邊摻了些水分。又右衛門的兒子彌兵衛(後稱長政)滿十三歲,四尺八寸,二人站在一起,不分高下。如此看來,猴子也不過一米四五的身材,乾瘦的軀殼上長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人臉。憑這副尊容,足以讓人側目。

「可是,孩子竟然同意了!」

又右衛門不勝驚訝。誠然,親事是他提出來的,但畢竟是養女,勉強不得,一切要靠孩子自己拿主意。孰料,寧寧當即答道:

「女兒願意嫁給藤吉郎!」

回答如此明快,幾乎使又右衛門張皇失措。到底寧寧是怎麼想的呢?女兒長得俊俏,在近聞名,絕不是嫁不出去的醜八怪,而且年齡也還小,沒必要急著擇婿出閣。尾張的姑娘二十歲出閣的並不鮮見。

為慎重起見,成婚的前一天晚上,又右衛門再次試探寧寧的心思。

「那人很有意思。」寧寧說。

「噢,是麼!」

淺野曾經滄海,深諳世故,可是卻不懂女兒話中的含意。所謂「有意思」,指的是風趣呢,還是舉止滑稽呢?女兒會不會以此為標準,選擇自己的終身伴侶呢?

「唉,畢竟還是個孩子!」

又右衛門竭力說服自己。儘管養父不理解,可是寧寧本人心裡很清楚。藤吉郎幾乎天天來淺野家。對於這位活潑的少女來說,沒有比藤吉郎講話更富有情趣了。寧寧天生機敏,最討厭講話枯燥,辦事呆板的人。

在這方面,藤吉郎是個出色的男人。不論寧寧問什麼,猴子都會給她一個圓滿的答覆,有時逗得她捧腹大笑。正因為他為人實在,正在經受磨難,所以很有特色。總而言之:藤吉郎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淺野又右衛門在大雜院裡為二人騰出一間房子給他們作新居。婚禮過後,眾親朋賀喜三日,有遠道回不去的,便住下來吃酒,五日後,作為夫妻,猴子和寧寧才第一次從容地坐到一起。

「哎呀呀,累壞了!」

猴子捶著肩頭,高興地說。

「——」

寧寧低著頭,默然不語。雖說和猴子情投意合,可是,一旦以夫妻關係坐在一起,寧寧禁感到微微的戰慄。

猴子撫摩著新娘豐滿的肩頭,感到由衷的滿足。

「我娶了個好妻子!」

比起性格,猴子更滿意的是寧寧良好的出身和秀麗的容貌。猢猻有一種怪癖,非常喜歡美人。比較起來,也許寧寧算不上花容玉貌,但在猴子所能涉及的範圍內,她已經稱得上風致娟好,秀色可餐了。

但是,對於和自己地位相等以及身份不如自己的女性,縱使對方有天姿國色,猢猻也毫不動心。他喜歡的是大家閨秀。這種心理大概來源於猴子卑賤的出身,同時也反映了他強烈的上進心和強烈的希望。寧寧是淺野家的姑娘,是淺野手下的士卒和僕人敬重的「二小姐」,就猴子目前的身份來說,寧寧自然算得上貴門嬌羞,月中佳麗了。

「寧寧,我會疼你,愛你一輩子的!」

猴子突然煞有介事地說。這破鑼般的聲音,頓時喚醒了寧寧的記憶。

「噗——!」

新娘低著頭,忍不住笑了。受寧寧的感染,猴子也咧開大嘴,哈哈地傻笑起來。

「哦,好了。願我們白頭偕老,一生幸福!」

猴子恢復了往日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握住寧寧的手。從少女時代,猴子就陪她玩,寧寧彷彿又回到天真爛漫的童真時代,輕輕偎進猴子懷裡。

最近一段時間裡,猴子在信長面前的越軌行為俯拾即是,多不勝數。

信長多次進攻美濃,但都碰壁而回。每當出征,猴子便隨軍跨過木曾川。可一過河,就被趕回來了,有時還險些丟掉性命。憑自己的觀察,猴子認為:

「從正面強攻,絕對戰勝不了美濃!」

在東海一帶,尾張兵是最弱的。美濃軍則勇猛善戰,重名聲而不惜性命,特別擅長於小隊人馬作戰。這些自古就有定評,再加上近年來,齋藤道三親自訓練,強悍的美濃軍絕不是不堪一擊的尾張人所能對付得了的。

「我要為岳父報仇!」

每次臨敵,信長均這樣高呼。其實,三個月之前,猴子結婚的時候,害死道三的齋藤義龍就因麻瘋病惡化而喪生。據說,直接死因是中風。

義龍之子龍興繼位。龍興尚幼,不能治理國事。

這是天賜良機!信長於義龍死後第三十日,即發兵入侵美濃,在森林裡與美濃軍遭遇,結果敗北。

但是,信長並未罷休,兩個月之後,又再度發兵。可動員的兵力僅三千餘眾,不足敵人的半數。信長把領內諸城的留守人馬也集中起來,組成了一支八千人的大軍。

「此次進兵,一定要奪下稻葉山城!」

一向沉默寡言的信長狠狠地說。從其父信秀起,宛如活塞運動。尾張軍每次進攻美濃,都被美濃軍頂回來,從來也沒有勝過一次。無數次失敗,使信長懊惱萬分。

永祿四年七月二十一日,信長又向美濃發起攻擊。黎明前,織田軍由河田淺灘跨過木曾川,進入美濃平原,已經廝殺,終於推進到距離稻葉山城四十五公里處的美濃腹地。危難之際,美濃大將竹中半兵衛,巧施兵法,布下十面埋伏陣,切斷了織田軍的退路,猴子在敵人的吶喊聲中,左衝右突,心下尋思,這就是兵法麼?

多年之後,信長被譽為天才的軍事家,不過眼下還只是個有勇無謀,只知一味衝殺的武夫。既沒有讀過兵書,更沒有見過美濃人擺在自己面前的,變換無窮的陣法。當然,猴子更不例外。

在這次戰爭中,猴子得到許可,騎上了戰馬,但他並未得到騎馬的身份,只是徒步的走卒,臨時混上了坐騎。不知道這馬是他從哪兒搞來的,其實是一匹老了的耕馬,毛都掉了,腿短而粗,跑起來一撇一撇的,像條狗。猴子是吃糧當差的僕從長,而他卻大模大樣地帶著五、六個家丁模樣的陌生人。

大膽猴頭,從哪兒搜羅的地痞?起初,信長遠遠瞥了猴子一眼,心中這樣想。等來到近前,卻瞅見猴子背後呼啦啦飄著幾面木旗,信長不禁大怒,厲聲喝道:

「呔!」

背後插旗,表示身為將校。猴子是步卒,公然冒充大將,僅此一項,足以治他的罪。

「猢猻竟敢如此妄為!」

信長催馬向前,拔劍欲殺猴子。猴子啊的一聲,如同惡作劇被人發現了的頑童,閃身逃跑了。他一邊逃命,一邊拔下背後的將旗,不幾下撕成碎片。原來旗是紙做的。

猴子離開信長,一直向右方走去,他有自己的謀算。在打仗之前,猴子曾跑到蜂須賀小六的家裡,向舊主人借了近百名莊客,一律老百姓打扮。

不多時,信長陷入苦戰,美濃軍連破織田軍的三層防線,直搗信長中軍。信長不得不親自挺槍抵擋擁上來的敵人。後方的人馬被切斷,失去聯繫,中軍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信長死命衝殺,企圖擺脫重圍,直殺到太陽落山。

「啊,天快黑啦!」

信長的這支隊伍又有了一線希望。只要堅持到天黑,就可以乘夜幕趟過木曾河,逃回尾張。暮色愈來愈濃,當黑暗像一口鐵鍋扣住戰場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包圍信長的美濃軍調轉馬頭,開始撤向稻葉山城。

「怎麼回事?」

陸續從敵人的包圍中解脫出來的尾張人無不奇怪。片刻之後,謎底被揭開,原來連接稻葉山城的洞山一帶燃起無數火把。敵人害怕織田軍偷襲後路,燒掉自己的主城,這才火速撤兵。

信長不知誰救了自己,本想打探明白,但此處不是久留之地,急忙收拾殘兵,落荒逃回尾張。此次失利,是齋藤道三擊敗信秀以來最慘重的一次。

信長回到清洲,查問火把一事,無一人知道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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