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興師問罪美濃國 鐵騎踏平桶狹間

猴子跟在信長的屁股後面,不論是奔跑於原野,還是囚渡於江河,無時不在琢磨年輕主人的古怪性格。首先是相貌。

信長是尾張第一號美男子,猴子羨慕得快要嫉妒了。但是,信長本人對自己的打扮卻毫不介意,用一截稻草胡亂地把頭髮挽在腦後,身上裹一件連山賊也不願意穿的和服,腰間繫著一根草繩。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奇怪的衣服後背上經常畫著個又粗又大的陰莖。陰莖被塗成五色,濃艷無比。狩獵的時候,精神抖擻的陰莖——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信長——宛如一陣旋風馳騁在草地上。猴子不甘落後,氣喘吁吁地跟在馬後。

他的任務多半是抱著一隻葫蘆,信長好出汗,出門一定要帶上它。騎馬時,信長把葫蘆掛在腰間;不得不下馬徒步時,只要離開馬鞍,便順手把葫蘆丟給猢猻。猢猻嗨的一聲接住,把葫蘆抱在懷裡。城裡人經常可以看到陰莖和葫蘆的主人一本正經的跑出城去。

「這猢猻真機靈!」

信長觀察了一年,深感猴子乖覺,甚至機靈得讓人厭惡。莫非他是阿諛之輩?信長心想,不管是人,還是為人服務的工具,信長都要探個究竟,真到弄明白為止。

清洲城有座芭茅草茸頂的門樓,叫做「松木門」。一天,信長立在門樓一側,恰好猴子抱著掃帚由對面走來。信長靈機一動,急忙掏出陰莖,插進門樓圍板上的木節子孔裡,耐心地等猴子從旁邊經過。

不易會兒,猴子來到近前。他根本不可能發現右邊的圍板上伸出來的東西。

嘩——

小便掃射在猴子側臉上,猴子勃然變色,氣得一蹦多高。由於事出突然,他也不知道木板後面站的是信長,但在剎那間,猴子意識到,此類惡作劇,除非大人,其他人誰能幹得出!

對信長的氣質,嗜好瞭如指掌的猴子最怕主人看不起自己。他早就觀察到,信長對人的審美意識非常強烈,喜歡俠肝義膽,性情豪爽,自尊心強的家將。在暴跳的同時猴子已經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動。他轉到對面,發現信長之後,仍然怒氣沖沖地質問:「您這是幹什麼?有往別人臉上撒尿的嗎?即便您是大人,如不道歉,小人也決不善罷甘休!」

猴子咆哮著,眼看要和信長拚命。信長無計可施,只好賠禮道:「孤欲試汝心,並無惡意。」

「猴兒精越發可愛了。」

事後,信長對自己的試驗結果非常滿意。

被考驗的猴子丟了醜,他跑到城壕邊洗著臊乎乎的臉,心中嘀咕:這也是有夫人的領主幹的事麼?

要考驗人,有的是辦法,何必搞那種連陋巷潑皮也不屑一顧的惡作劇呢!實在不是正人君子能幹的事。不過,作為平時的考驗,恐怕再也沒有比這種方法更樸素,更便當的了。猴子認為,主人雖然長成了大人的形體,卻沒有大人的風度。這便是信長的滑稽之處,奇怪的是,在世上所有的人中間,猴子最喜歡沒有大人樣兒的信長,信長也寵愛猴子。

「我愛的不是他的忠義,而是愛他的性格!」

不過信長和今川義元那種大人溺愛孌童的方式不同,酷似兒童遊戲。年輕的城主對待猴子,宛如兒童過分喜愛自己的小狗、小貓,一會兒把它們吊起來,一會兒勒緊它們的脖子,有時候則把它們狠狠地撞在牆上,變著法子試驗動物的機能,以此取樂嬉戲,有時候稍不如意,信長便伸手揪住猴子腦後的頭髮,把他提起來,按下去,恨不得一把把他掐死。儘管如此,信長仍然清楚地感覺到,猢猻仍然喜歡自己!

二人興味相投,息息相同。猴子也意識到,主人愛工具,認為人也是一種工具。

信長特別注重方便和實用。這種追求也表現在他那種不倫不類的打扮上。雖然他把自己也當成了工具。不論是獨特的服裝,還是繫在腰間的布袋,務實是他唯一的目的。想吃栗子,馬上能拿到栗子;需要火,立刻能摸到火石,他要使自己的服飾最大限度地發揮作用。

正因為注重工具的實用價值,所以對無用的東西,不管它多麼華麗,信長也毫不理睬,對於人更是如此。無論是名門權貴,還是重臣的子弟,凡是庸才,他概不錄用。

一日,信長把小隊長淺野又右衛門叫到面前,命令道:

「讓猢猻當僕從小頭目!」

僕從侍候在主人身邊,是專為主人撿草鞋,運東西的低級勤雜兵。可以說,步卒是衝鋒陷陣的戰士,僕從是幹雜務的軍夫。猴子當上了軍夫的小頭目,住處也搬到了三三丸軍營,這座軍營被市民稱作「五加」。不知誰出的主意,營房周圍密密麻麻地栽下許多五加樹,形成一道自然屏障。猴子很佩服出主意的人的智慧,因為五加的嫩葉可以食用。

五加的樹葉像楓葉,把它摘下來,用開水一燙,然後撒點兒鹽,或單吃,或與其他蔬菜拌在一起,味道卻不錯,晾乾後,還可以代替茶葉飲用;根可入藥,熬好後飲下,可以消除疲勞,強身健體,軍卒的糧餉不多,體力消耗大,把五加栽在軍營周圍作籬笆是最合適的,而且把五加葉賣給農民,還可以得到若干補貼。

「好主意啊!」

猴子佩服得五體投地,再三讚歎,去淺野家時,他談及此事。

「五加是老朽報請大人栽的。」

淺野若無其事地說。

「老爹您。」

猴子十分吃驚,越發對淺野敬重起來。平時,一有空閒,就跑到他家去玩。在織田家有什麼事不明白,不拘大小,他一定去找淺野商量。

慢慢地淺野對猴子野產生了好感,以長者的身份關心他,照顧他。

總之猴子當上了十名僕從的頭領。官兒雖不大,卻始終處在主人的眼皮底下,一舉一動卻被信長看在眼裡。猴子好像驅動自己的四肢,從容自如地使喚著自己手下的人。十個僕從無不盡力,從早到晚,忙得氣喘吁吁,和其他人指揮下的僕從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在用人上,猴子是籠絡人心的天才。他把屬下的十人都請進自己房裡,同吃同住;得到賞賜大家平分。他摸清每個人的脾性,用其所長,僕從們感謝猴子,自然願意效力。

儘管信長不知道其中的奧秘,但他看到了猴子的統率能力。因此他產生一個念頭,這賊猴,如果讓他作名武士,也許很會用兵!

信長感到自己發現了猴子的特殊本領,於是對猴子熱心地研究起來。距離第一次擢升還不到二十天,信長又把淺野找來,吩咐說:

「撥給猢猻二十名僕從。」

猴子把手下的二十人分成三組,從中選出三名精幹的,讓他們各帶一組,相互之間展開競爭。二十天之後,信長再次把淺野叫來,說:

「把猢猻提為僕從長!」

猴子又晉陞了一級,遇到戰事,就有資格穿上一領簡單的鎧甲了。身份雖不是騎馬的將校,但也算得上軍中最低一級的士官了。

來織田家當差,前後不到兩年就混到如此身份即使在織田家也是少見的。

升任僕從長了,猴子必須給自己取姓,此事不難,無須費力勞神。平時,大家都叫他「中村的猴子」,他便取姓木下。

有了姓氏還要考慮家徽,猴子當即決定把葫蘆作為家徽。不論是織田手下的人,還是城中百姓,大家都見到過猴子懷抱葫蘆跟在信長後面奔跑的情形,拿它作家徽誰也不會憎恨,反倒招人喜愛。

果然,信長看到猴子的家徽,戳著他的腦袋放聲大笑:

「這猴子,竟畫了個葫蘆!」

猴子平定天下後,把家徽改為泡桐。泡桐本來是皇家的標誌,一般由天子賜給武門重臣,眼下的猴子斷不敢想,混個葫蘆家徽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無論是家徽,還是其他方面,與其說信長觀察猴子,倒不如說猴子在細緻而深刻地觀察著他的主人。

信長精於算計,至少是希望精於此道,所以格外慳吝。

「大人真夠摳的!」

猴子冷眼觀察著自己的主人。有一次,信長在狩獵途中,令身邊的猴子燃起篝火。信長正偎著取暖,庫部主事村井吉兵衛去鄉下查看,恰好從對面走來,信長劈頭便問。

「吉兵衛,城中一年需要多少木炭?」

在這種場合,假如不能馬上回答出準確數字,信長一定會大動肝火,幸好,村井吉兵衛流暢地答道:

「一千石。」

信長思索片刻,傳出一道意外的命令。

「撤換木炭督辦!」

吉兵衛選出新督辦,回稟信長,信長不允。該職空缺一段時間之後,信長終於吩咐下去!

「暫時讓猢猻代管!」

因為在狩獵路上,信長見猴子用野草和枯樹枝點燃篝火時,動作有條不紊,柴草沒有絲毫浪費。佩服之餘,信長想起任用猴子。

督辦官兒不大,但猴子並沒有資格任職,只能當著僕從長,兼管木炭供應。

猴子逐一查看城內地爐,發現木炭多有浪費,於是命令倉庫酌情減少發放。結果一個月的使用量僅相當於原來的三分之一,另外,猴子直接去山裡購買木炭和柴草,進一步使柴薪費用降了下來。

一個月之後,猴子把自己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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