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小路的死鬥

阿京是京都室町一帶手藝人的女兒,如今她和一個有奇怪癖好的男人,同居在洛中九條村的百姓家裡。

這個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新選組的取調役篠原泰之進。這個人一口的江戶口音、身體魁梧、皮膚白暫。所謂的奇怪癖好,就是篠原一有空就到水井邊,勺水洗耳朵眼。

有次,一個醫生誠懇地對他說:「您還是把這個習慣改了好,如果水進了耳朵,造成那裡的腐爛,會要了您的命的!」第二天早上,阿京一看泰之進又往水井邊走,就快步趕上前去,一手按住井口的水桶。

「請您住手!」口氣異常嚴厲。

泰之進一把搶過水桶,抱在懷裡,像一個任性的少年一般大叫。

「不要!」

「這會要您命的啊!從今天開始您就別這樣洗耳朵了,要是耳朵癢,我幫你挖好了,諾,求求你了。」

「多嘴。」

泰之進臉上的頑皮表情為之一變,懷裡的水桶抱得更緊了。

「男人從小孩子開始就會有很多不為人理解的怪癖,謹慎地保持這種怪癖,就是變成大人也不改。這和女人不一樣,如果女人這樣的話,會被說成瘋癲,男人不要緊,照樣結婚生子。明白嗎?」

泰之進的意思是有怪癖才能被稱為男人。

「我懂,但是一不小心會要你命的!」

「生死有命,如果洗洗耳朵都會要了我的命,我早就在修羅場(生死戰場)裡成了孤魂野鬼了。」

他還是和過去一樣,照洗耳朵不誤。

泰之進還有一個不能稱之為「癖」的怪嗜好。這說出來讓人哭笑不得,他喜歡吃豬肉,有時候不知道他從哪裡拎著一塊豬肉就回家來了。

「阿京,煮一下。」

這對一個普通主婦來說不是什麼麻煩的事,可是對京都土著阿京來說,這就是個忍無可忍的工作了。

當時,日本的食用肉只有魚肉和雞肉,按照幕府的法規所有四條腿的動物都不能吃。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江戶和大阪市井裡的「妖怪屋」(肉店)裡都悄悄地賣。買的人也小心翼翼,對外都說是「買藥」,不說「買肉」。吃肉的時候特意把神棚用紙遮住(擋住先祖神靈的視線),吃完了燒肉的鍋扔到庭院的角落裡裡兩、三天,等曬乾了才悄悄地洗。一般老百姓對豬肉更是諱莫如深。

一開始,阿京和起雙手苦苦哀求對他說:「(吃豬肉)還是忍一忍。」

泰之進冷笑一聲:「開玩笑,時代已經變了。京都人還是因循守舊,江戶的將軍後見役(監護人)一橋(慶喜)卿都十分喜歡吃豬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江戶人裡現在最流行的就是吃豬肉。」

一席話就把阿京頂的沒話可說了,她知道自己不是泰之進的對手。和她同居的人,與其說是情人不如說是個頑童更恰當。

她和泰之進的愛情也是挺特殊的,阿京原本嫁給了一個手藝人,但是後來被休回了娘家,回家後不久就到祗園的茶屋做了一個跑堂。

說是跑堂,可她只管傳菜,根本沒有正眼看過茶屋裡的常客泰之進,但是泰之進很早就盯上她了。

他們第一次說話是在一天夜裡,有天阿京在黑黑的走廊裡,迎頭碰見剛從廁所裡出來的泰之進。這個男人一下子攬住了她,阿京嚇得話都說不出了,泰之進在她耳邊喃喃道:「俺就是新選組的篠原泰之進,女人啊,就得這樣才搞能到手。」說話的口氣輕飄,如同在野地裡捉到小鳥一般。

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反正阿京是根本沒法動了,後來才知道,篠原是個「練家子」,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良移心頭流柔術。

「別這麼看著我,我也想做個男人,你就到我那裡當個奉公(傭人)吧。」

「——」

「我的下處就在九條村的茂兵衛。」

阿京根本沒聽見他說話,她只注意到泰之進的手,不知不覺伸到了她的裙子裡面,她非常害怕。

「不要。」

阿京真想大聲叫出來,但是生怕自己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滅口,只是拚命的搖頭。

「這是支度金(定金)。」

泰之進硬是把三枚小判塞進了阿京的胸襟裡。

「對了,我差點忘了。」泰之進顯得很尷尬,「你叫什麼名字。」

「阿,阿京。」

「噢——」

兩個人的對話就此戛然而止,他晃著健壯的身體消失在黑暗的走廊裡。看著漸漸消失的背影,阿京一下子虛脫了,癱倒在地,此後發生了什麼,她根本不記得了。

按照新選組的規定,局長近藤勇以下,伍長以上的幹部可以在營外住宿。對外這些住所號稱「休息所」,這些幹部的「休息所」裡無一例外的都會有個女傭,其實就是「如夫人」。

泰之進和阿京同床的第一夜,帶著幾分歉意地對阿京說「說實話,我也想找個這個——」

阿京這才知道這個看上去很年輕的武士,其實歲數也不小了。

阿京知道自己委身了一個稚氣十足的男人,有時候當他抱著阿京的嬌小柔軟的軀體的時候,會反覆說:「啊,女人真不錯。」有時候還會頑皮地說:「我到京都來之前,就想找個京都美女抱抱。有時候會想跟這樣的女人睡一覺,哪怕死了也值。」就在這天晚上,阿京暗下決心為眼前這個男人奉獻一切,泰之進時不時會穿著染滿血跡,殺氣騰騰的回家,這時候阿京都會嚇得毛骨悚然,但是一看到那張稚氣未消的笑臉,就覺得奇怪。難道這個就是每天在京都殺人無數的新選組的幹部。

篠原泰之進長得不止一張稚氣的臉,他不要命的恨勁,直到慶應二年三月末阿京才知道。從那以後,泰之進和身邊的朋友就變得忙碌了起來,後來就發生了新選組的分裂事件。至死阿京都不能忘記那個驚心動魄的日子。

就在前天早上,阿京送出勤的泰之進直到柴門口。泰之進還是那副打扮,上身黑縮棉的羽織(外套),腰間別著黑臘鞘的大小刀,腳穿白鼻緒(鞋帶)的雪馱(竹皮草鞋),顯得異常瀟灑。走到門口他回頭對阿京說:「明天晚上,燒豬肉。豬肉我會叫屯營的小者(侍者)和助送來的,別忘記放蔥。還有酒,有四個客人。」

這四位其中一位就是鼎鼎大名的伊東甲子太郎,伊東可不是簡單的人,他雖然頂著新選組的參謀,但是他的輩分比副隊長土方歲三還高,在新選組裡可以說一不二。剩下的三位客人是茨木司、富山彌兵衛,毛內有之助。

「是」阿京如同接受命令一般點了點頭,泰之進一腳跨出了門口。阿京抬頭一看,賞花季節的京都,天高雲淡,東大寺的佛塔如畫一般浮在天邊。

後來才知道,這天下午,篠原泰之進從屯所出來以後,就和鈴木三樹三郎到清水去看櫻花,看完花就準備到祗園老相識的茶屋裡去喝花酒。

這天是慶應三年三月三十日,事件是這樣發生的,這時篠原和三樹三郎正走上三條大橋。

夕陽西下,靄氣漂浮在橋下的河原上。這天京都的落日異常鮮紅,橋上的行人的臉都被染得紅紅的。泰之進已經有些微醺,不過鈴木三樹醉得更厲害,鈴木本身就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現在更是腳都站不穩了。

鈴木是新選組的伍長,屬於下級幹部。但是下級幹部經常會出現在戰鬥的第一線,所以被選拔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這個傳統自從新選組成立以來就沒變動過,所有人在加入新選組時,要在近藤勇,土方歲三的監視下進行武術考試。然後按照武術考試的成績,決定應試人員的入隊與否,和入隊後的官職。鈴木屬於特例,是因為他靠著伊東甲子太郎的親弟弟的牌頭。他使的北辰一刀流比普通隊員都臭。

伊東自然知道他親弟弟那點本事,自從鈴木入隊以後就經常託付泰之進:「你就當三樹是自己的親弟弟,多照顧他一下。」他們是江戶時代以來的老朋友。

「三腳貓」的三樹三郎現在就走在泰之進不遠的前方,腳都站不穩了。

這時對面走過來三個武士打扮的人,看上去好像是日本西部的脫藩武士。人沒到,滿身的酒氣就飄了過來,看樣子剛賞花回來,喝得不少。

三樹三郎跌跌衝衝地迎了上去,正好和左面的一個武士撞了個正著。

「無理者(沒禮貌的人)!」

三樹扯開嗓子叫了起來,他一下子拔出了腰間的刀。全京都的老百姓都知道新選組是到處惹事生非的,但是現在三樹這樣無理取鬧還是太過分了。

橋上的行人都駐足觀望,三樹這下更起勁了,嘴巴裡一邊發出「啊、啊」的怪聲,一邊挺直了腰。這幅架勢只能嚇嚇老百姓,練家子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雛」。

對面的三個浪人倒是不聲不響的拔出了腰間的刀,內行一看就知道這幫人不簡單。泰之進一看形勢不妙,想趕上去勸架。可是等他跑到跟前,對方三個人的刀尖已經快砍到鈴木三樹的頭頂了,他一閃身扯開了鈴木。

接著一腳甩掉了雪馱,就說:「拙者(我)是新選組的篠原泰之進,你們衝我來好了。」

對面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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