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髮的總三郎

故事發生在新選組於崛川屯營之時,當時為了招募新隊員,在屯營內新建的道場中,集中了各國的二十多名劍士。

新選組在文久三年春天創立之時,曾在京都大阪一帶的道場大量公開招募劍士,因此當時隊中來歷不明者為數甚多。然而如今新人入隊便沒那麼容易了,據說就算是有名流派的「目錄」(日本劍道中的僅次於「免許皆傳」地位的資格)級別高手,通過入隊考驗也相當不易。

在考試之前,必須先要登記自己劍術的流派、師名、傳授等級等內容,然後進行實際劍技的考核。所謂考核雖然是讓報名者相互競鬥,但場面過程相當之激烈,不但考驗人的技術,更是考驗著人的力量。

考驗首先是進行預選淘汰十人,負責接待的隊士會按照不同流派之間的比武慣例,付給淘汰者一些車馬費後將他們客氣地打發走。

局長近藤勇、副長土方歲三、參謀伊東甲子太郎等人位列於道場的正面上座,沖田總司、齋藤一、池田小太郎、吉村貫一郎、谷三十郎、永倉新八等實戰高手則居坐於道場的各個角落,輪流對參試者進行裁判。

此時正是初夏時分,由於規定在休息的時候也不能取下護面,因此參試者們很多都汗如雨下,氣喘吁吁。

但有一個男人不知有何能耐,卻滴汗未出。

此人身形矮小,護面內側罕見地塗有青漆,護胸散發著黑漆漆的光芒,上面鑄有金色的柏葉家紋,內穿的練習裝自上而下一色純白,褲裙的摺痕一絲不亂。雖然無法見到護面下的真容,但他的舉止動作卻透出一股大家風範。

這個透著幾分神秘的劍士劍術超群,在預選的所有比賽中都輕易取勝,一刀都未被擊中。

「此人什麼來歷?」近藤問土方道。他感覺這個劍士受過良好的訓練,絕非普通的武士。說不定是江戶直參(江戶時代有資格直接覲見將軍的身份較高的武士)家的二公子匿名來此應募也未可知。

「那人啊。」土方翻開名冊,「他是平民出身。」

「哦?」近藤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心道這絕不可能,「不會是奸細吧。」

在新應募者中,常常會有很多混入的長州浪人,令身為局長的近藤非常頭疼。

「他的身份已經經過確認。師父是押小路高倉西入的心形刀流濱野仙左衛門,他從濱野處取得了目錄的資格,在道場中擔任師範代(代理師父訓練弟子的陪教之職)。」

「出身呢?」

「濱野道場附近的木棉商越後屋,這裡寫著是家中的三男。」

「越後屋啊。」近藤也對越後屋略有耳聞,它在中京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

「叫什麼名字?」

「迦納總三郎。」土方答道。

平民一般沒有姓,迦納應該是他暫時用的姓吧。不過只要能夠進入新選組,就能一舉獲得會津藩士的待遇(慶應三年以後為正式的幕府直參)及正式武士資格,屆時就能公然使用自己的姓了。因此對於各國庶民出身的劍客來說,新選組的最大魅力正在於此。

「在附書中有著簡單的家系圖。越後屋的遠祖興於美濃迦納鄉,在戰國時期稻葉一鐵的家臣中有一位叫迦納雅樂助的知名勇士,他的子孫先是遷往越後,後又遷來京都。因此越後屋是平民之家,但卻把迦納用作自己私下的姓。」

「喂,你看。」近藤用下巴示意道場中央。

迦納總三郎在淘汰賽的最後對手是個叫田代彪藏的男人。土方的名冊上記載,此人是久留米藩的脫藩浪士,劍術流派為北辰一刀流,由隊中監察筱原泰之進推薦入隊。這個田代彪藏的劍術也相當了得,在之前的幾場淘汰賽中同樣是沒有身中一刀而勝出的。

田代擺出左諸手上段的架勢。

迦納選擇了沉著的下段。

雙方相峙了一會兒。

然而田代彪藏果然是有著與名字相稱的迅猛,突然間拔腿向前縮短了兩人的距離,當頭一刀傾力落下。迦納迅疾地一閃,以竹刀背擋過這一刀,人已掠過田代的右側。

——田代腰部中刀。

沖田總司裁判道。

接著是田代用刺擊獲得一分。

比賽的最後,是迦納和田代幾乎同時擊中了對方,然而沖田判定迦納總三郎取勝。

「土方君,你覺得判決如何?」

「或許應該是田代君取勝吧?因為沖田君站在東側,可能沒看到田代先擊中迦納身體吧?」

「嗯,勝負如何無關緊要。只有此二人能夠得上入隊標準。你意下如何?」

「是的。迦納,田代——」

「到此為止。」

兩人在屯營沐浴過後,被引到了近藤的房間。這邊的房子由於是新建的,還散發著木頭的香味,室內裝潢非常華麗,不遜於任何大藩高祿的武士。

迦納和田代在近藤屋外恭敬地伏身行禮,在一旁的土方苦笑道:「兩位,局長和隊士並非主從關係,而是同志。請靠近一些。」

「是。」

迦納抬起臉來,大膽地向前湊了幾步。

看到迦納臉的近藤和土方不禁吃了一驚,男人居然會有如此的美貌——

迦納留著前髮劉海,雙目細長,單眼皮散發著強烈的魅力,唇色雖有些發白,但唇線非常漂亮。

「迦納君多少歲了?」

「在下今年十八歲。」

「好年輕啊。」

近藤瞇起眼睛來,他極少用這樣的表情注視隊員,近藤雖然沒有眾道(男色的別稱)的嗜好,但看著如此美貌的年輕人心情也絕不至於糟糕。就連土方心中也不禁有些異樣。

「十八歲就擔任師範代可真是進步神速啊。」

「在下還差得很遠。」

「不,看了剛才的比賽,令人非常佩服。你的劍術相當不錯。」說到這裡,近藤才注意到自己一直都沒搭理過迦納身邊的田代彪藏。

「你是田代君吧?」

「是的。」

與迦納形成強烈對比,這個田代彪藏眼窩深陷,難看的嘴唇包著突出的門牙,放在他右膝邊的一口直刀通體漆成黑色,不知怎地令人心生不快之感。

「眼下時局越發艱難了,為了鎮護皇城,望兩位務必抱定誓死報效國家的決心。」

「有仗您的多多指教。」兩人退了下去。

至於兩人的配屬問題,近藤向土方道:「我想讓迦納做貼身侍衛,你意下如何?」

「好的。」為了熟悉隊務,新加盟的隊士往往要擔任局長的隨從,因此土方並無異議,「那田代君就分配到沖田君的一番隊見習吧。」

「就這麼定吧。」近藤臉上浮起了微笑。

崛川屯營中有一處鋪著簡陋草蓆的白洲庭院,新選組經常在此處決觸犯隊規的隊士。有時候一個月就有四五個隊士要在此送命。

斬首者或切腹的介錯人選多從新人隊士中選拔,這是為了練習他們的膽量。

迦納和田代入隊的次日,四番隊的普通隊美濃大藩脫藩者武籐誠十郎,以募集軍費為名從民家強借錢財後東窗事發,被判斬首。

「讓迦納君來執刀如何?」近藤向監察筱原泰之進建議,筱原當然是點頭同意了。

迦納總三郎來到白洲之上。他用缽卷(一種保護前額的髮帶)繫住了前髮,身著黑羽雙層繪紋的小袖,腰間繫著博多產的腰帶,腰插朱鞘細身的雙刀,簡直像是從畫中剛走出來一般。按照行刑禮法他沒有穿褲裙。

武士的正式斬首做法,是讓罪人穿戴整齊,用繩索捆綁後處決。兩名隊士從背後拉住了罪人的繩頭,現場檢視則是監察筱原泰之進。

迦納總三郎繞到罪人的左側,利索地拔出刀來,動作非常沉著。

(他難道殺過人嗎?)土方心道。

迦納將刀高舉過頭。

「得罪!」

首級應聲而落。

一滴鮮血都沒有噴灑到迦納身上,他用上等的懷紙擦淨刀身,眼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勇氣可嘉,如同蘭丸在世。」後來近藤這樣評價道。

但土方卻覺得那並非勇氣,那種心境彷彿是來自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場所。

——迦納還沒有跟女人好過。

最近在隊中流傳著這樣的說法,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從來不參與談論關於女人的話題,一旦同席有人談論到女人,他的臉就會飛起紅暈,顯得非常狼狽。而這種狼狽的舉措比起妙齡少女來還要富有魅力,強烈地刺激著隊士們。

似乎隊中有好幾個人都在接近他。這些人中意圖尤其明顯的,一個是五番隊長出雲松江的脫藩武士武田觀柳齋,還有一個居然是同期入隊的田代彪藏。

田代彪藏三十歲,出身是久留米藩的鄉士,在他的故鄉眾道之舉蔚然成風,不過當地武士一旦過了二十歲就會擺脫這種惡習。田代一是沒有妻子,二是入隊以後從沒有去過花柳之地,因此很多隊士都認為他有著那方面的傾向。

——迦納在有意迴避田代。

隊士中紛紛傳聞道,據說田代曾向迦納提出結拜,但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