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屋異聞

最近綽號「針屋(針灸)又助」的山崎蒸天天夜不歸宿,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劍術道場裡。

當時大阪,從上町往西走就可以看見好幾家劍術的道場,這些道場大多是為了給御城代屋敷(城市官員宿舍)的家來(家臣)和兩町奉行所(區政府)的與力同心(衙役)的子弟,有空時進行劍術練習的,當然有的町家(老百姓)的孩子也到那裡學習。

位於谷町的鏡心明智流劍術道場是所有道場裡最熱鬧的,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個道場裡水平最高的居然是武士階層之外町人的子弟。

又助算是這些高水平群體中的精英。

他還有一個外號叫「摔跤又助」,比試時雖然帶著面具,胴(甲),籠手(護臂),但又助一定要把對手逼得摔倒在地才住手,不,即使對手倒地了,又助還會扯開喉嚨,震耳欲聾的吼道:「呀,呀」,拚命的用手中的竹刀打倒在地下的對手。對手如果想用手擋開飛過來的竹刀,往往是「螳臂當車」,只聽包在籠手裡的手腕「卡嚓」一聲,對手的手腕就被打斷了。

劍術的練習,身上的防具,手中的竹刀往往只是象徵性的東西。但是又助一穿上這些,就變得殺氣騰騰的,單薄的竹刀到了他手中就是拚命打人的兇器。

比賽途中,檢分(裁判)舉手說:「結束!」,又助還要趁機往對手身上打上兩、三下。他這個人動起手來實在沒分寸,不,說的更準確一些,他在劍術的比試時,心裡想的就是要將對手徹底置於死地,在外人看來如同猛獸對小動物一般。這種令人瞠目的比賽不會給觀看比賽的人帶來什麼好感覺,只會讓人感覺非常不爽、有些許恐怖。

「又助的劍術,沒品。」這是又助的老師平井德次郎對他的評價。

在戰國時期和江戶初期,和又助一樣如同殺人狂一樣的人有機會被稱為劍客。但是到了江戶中期,劍術已經成為了精神修煉的一種方法,又助這種實用至上的劍術難免招人嫉妒。

又助小時候,學過力真流棒術,養成了連棍術的習慣,比試時兩腳時開時合,變幻莫測,這和鏡心明智流教授的直進直退明顯不一樣。

可能因為以上兩個原因,雖然他的實力早就超過了師範代(代理老師),但是他老師根本沒想授予他這個級別。

同門的師兄弟也都很討厭他。

他家境很好,長的齒白唇紅,白面高鼻,但他整天板著個臉,非常嚴肅。

他家住船場高麗橋,父親操針灸的營生,在大阪提起「赤壁」的針灸醫生沒人不知道。經常讓他們家看病的都是有錢人,所以家境異常殷實。又助排行老二,他父親五郎左衛門在他小時候就考慮過將來讓他當個同心(衙役),甚至還花錢在衙門裡打點出了一條門路。

父親五郎左衛門的口頭禪就是:「我們家裡可是有來頭的呀!你的曾祖父那一代就是武士,而且身份很高。」

但是關於曾祖父的名字,侍奉哪位大名,父親就有些語焉不詳,好像非常忌諱別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又助有時會說:「曾祖父是犯了謀反大罪嗎?」這時左衛門就會沉下臉說:「渾蛋,如果犯了謀反大罪,還能夠太太平平當醫生嗎!你的曾祖父可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但是父親的話只說到這裡,接著就「環顧左右而言他」了。

又助在平井德次郎的道場裡奮鬥了很久,名字終於可以上目錄(花名冊),德次郎對他說:「人有人名,就單擺浮擱一個又助,差點。」

又助一想也對,免許狀(畢業證書)上總要寫上個像模像樣,類似武士的名字。

當時,町人百姓除了有些特別的姓之外,是不允許擁有姓氏的。

有名的醫生田中玄庵,歌舞伎名家市川團十郎。他們的姓是他們的屋號,不能算是正式的姓。

又助只能和町醫生、戲子、劇作者、俳句家、儒者這些人一樣,取一個非公認,不上人別帳(戶口登記簿)的怪名字。

「我應該取什麼姓才好哪?」

「町人裡藏龍臥虎的人有得是,如果你的先祖是武士,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用一個,你可以問問你的父親嗎。」

又助非常愉快地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父親。

「我不能告訴你曾祖父的姓氏!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們老祖宗出身在山城國的山崎村,你就起個山崎吧。名字的話——就從嵯峨源氏的家姓裡隨便取個字好了。」

又助按照父親的意思給自己起名山崎蒸,他很高興的把這個名字告訴老師。

老師似笑非笑,充滿鄙夷地說:「為什麼不起奧野?」

「奧野?」

「你要是不喜歡這個名字,我不強求。我想你爸爸大概喜歡這個名字吧?」

看著師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山崎猜測他知道一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不止他師傅,道場裡所有的人好像都知道山崎這個姓後面的故事,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故事,所以大家顯得更加討厭山崎蒸了。

山崎蒸名字剛上了目錄不久,就遇見了他生命中的宿敵,播州鄉士大高忠兵衛。

這天天氣非常悶熱,山崎傍晚時分在難波橋下雇了一條船,開往土佐堀川。

他在船頭下了網,打起來些小魚,在船裡烤著下酒。說實話,山崎這時囊中羞澀,沒錢「叫條子」,只能自己一個人買醉了。

船行至阿波峰須賀藩的倉庫後面,只聽見對面飄來陣陣絃歌。

對面的船上座著五個武士,五個藝妓。

聽著武士說的方言,山崎猜他們是長州藩一派的。大多數人都喝的爛醉如泥,只有正襟危坐在主席的一個武士,微笑著看著大家。

那人長得方面大耳,黑臉膛,微翹著嘴角。山崎只看了一眼,就覺得異常厭惡。「媽的,什麼東西。」

他一回頭,對船老大說:「夠了,我們回去吧。」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當山崎的船掉頭回轉時,船櫓不小心碰在對面的船腹上了。

船被撞得晃了又晃,正在船上手舞足蹈一個瘦瘦的武士,一下子沒站住,伸手就抓住了船欄,這下可好,船晃得更厲害了。那個武士扯開了嗓子:「哇,町人,媽的,滾過來,認罪磕頭。」

山崎打扮得確實如同普通町人一般,一聽別人罵起來了。馬上轉過身去,順手拿出手帕,遮住了臉。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兩船相撞的波紋蕩漾在水面。

山崎低聲吩咐船老大:「那幫人都喝醉了,別管他們,快點划走!」

可是武士船上的船老大自然要聽從客人的話,惡作劇一般朝著山崎坐著的船快速劃來。

等到兩船交錯,一個武士一把抓住山崎的船幫,大叫:「你過來吧。」

山崎顯得處亂不驚,根本沒回頭,用筷子翻了翻炭爐上烤著的鮮魚。

「你他媽的沒長耳朵啊!」只聽有個人惡狠狠地說,山崎回頭一看,模模糊糊只看見一個客人模樣,長著大黑臉膛的人用扇子擋住了那個罵人的武士。「算了,算了,天這麼黑,也難怪,都是些不懂事的町人,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就是因為他不懂事,要好好教訓一下!」

「算了,算了。」

山崎心想:「勸架的人聲音真討厭!」對他來說,那不是勸架,簡直就是火上澆油,那股噁心勁真要讓他嘔吐了。

後來才知道大黑臉膛的人名叫大高忠兵衛,人與人之間的因緣實在是非常奇妙,第一次見面兩個人互相就沒留下好印象。誰也不會想到他們兩個人在不久之後,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敵人。

高聲叫喊的武士抓住船幫,用力搖了起來,並且大聲叫道:「你不過來,我就弄翻了它(船)。」

山崎不慌不忙地從面前的炭爐裡,用火筷子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木炭,隨手就往背後一甩。

這一甩,不偏不倚,正飛到了武士的眼眶上。

只聽「啊!」的一聲,武士的手鬆開了。

船很快駛離了河中央,到岸之後,山崎非常麻利拿過根船篙,往河裡一插,躍上了河岸。山崎憤憤地朝著那艘船大喊:「有種過來啊,大爺等著你。」

這下可把船上的武士惹毛了,只見那艘船飛快地朝岸邊駛來,沒等船靠穩,船上飛下一個人影,揮著刀就往河岸上跳。

等他腳尖剛沾到岸邊的石階,山崎手中的竹竿橫著就朝他的面門掃了過來。

那人的鼻樑被打斷了,連哼都沒哼一聲,就一頭栽進了河中。

山崎到底是學過棍法的。

當眼前的男人跌落水中,他就揮舞手中的竹竿,一下子頂住了男人的背部,用力把他撳入水中,只見山崎手中的竹竿左右翻騰,不讓那個溺水的男人浮出水面。竹竿就如同一條螞蟥緊緊咬住了男人的屁股,拚命把他往水底摁,剛開始武士還拚命掙扎,但是不久之後,四肢就不聽指揮了,隨竹竿在上下浮動了。

當船上的人反應過來,大叫「死人啦!」的時候,山崎已經悄悄地沿著峰須賀藩藩邸的石牆之間的小路,一溜煙跑回家了。

山崎並沒有想致對手於死地,山崎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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