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傑八郎

有種叫「劍相」的占術,類似於手相、骨相,幕府末期時盛行於武士之間。長州高杉晉作第一眼看到土州脫藩田中顯助(後來的光顯,受封伯爵)的佩劍時,便忍不住讚歎,甚至為此強納他為門下弟子。由於高杉提拔,顯助在武士當中,居然也小有名氣,說來還真是托這把劍的福氣呢!總之,武士在風起雲湧的時代裡,拋頭顱,灑熱血,任誰都會對自己佩劍的凶吉感到在意吧!

據說,諸藩志士裡,有怪傑之稱的出羽浪人清河八郎的寶劍出自相州,劍出鞘時,會射出七道懾人的光芒。根據劍相的說法,這種劍乃屬上乘寶劍,名喚「七星劍」,只要將劍身放在薄暗的燈光下照射時,便會浮現點點繁星般的冷光,不多不少正好七顆。而且,傳說擁有此劍的人,將可取得天下。

當然,百萬支劍中也才只出這麼一支。

這把劍的主人清河八郎,原非武士出身,他是羽前國(現在的山形縣)東田川郡清河村的大地主齋藤治兵衛的兒子,少年時即有「神童」之稱。十八歲時,立志遊走他鄉。

齋藤老家,也是村長的家,戰國時期,在地方上堪稱「豪門」,刀櫃裡久封藏有二、三十把已生銹的刀劍。清河八郎離家時,在刀櫃裡隨手挑了一把劍,可是,父親治兵衛卻從另一個油鞘中,抽出已經生銹的劍,遞給清河,說道:「這把劍上沒有落款,你拿去江戶找人家重新磨過,說不定是個寶貝呢!」

「太麻煩了。」

雖然不情願,清河還是收下了。

清河到了江戶,先是在東條琴台、佐藤一齋的門下研究學問,後來又跟隨安積良齋,最後師事昌平簧;劍術方面則是拜文武雙全的千葉周作為師,他是個出類拔萃的天才。幾年時間,尤其在劍術方面,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敏捷果斷,只要被清河擊中身體,就別想再喘氣」的評語,甚至傳到附近的其他武館。安政元年二月,他很快便自立門戶,在神田三河町創立了北辰一刀流的武館,同時也開課傳授學問。當時,在浪士之間,若想擁有自己的勢力,往往藉著開課授徒,募集食客為手段。

這年,清河正好二十五歲。因為老家有錢,所以,他對於穿著打扮也極其講究,平時外出身邊總帶著幾名書生,前呼後擁,一副達官貴人的公子派頭。這般情景,馬上家喻戶曉。人們只要一提到三河街的清河,儼然是江戶尊攘志士中,雄踞一方的大人物呢!

也是在這個時候,先前提過的那把生銹的劍,此刻,正留在芝愛宕下的研芳處,被研磨著。

當初,這把劍若沒有託人研磨,或許,清河的命運會截然不同也說不定。

研芳只瞧了一眼,便睜大雙眼,問道:「這是古備前的吧!」(編註:備前為地名,所製刀劍近全國半數,自平安時代至幕末,名家輩出,有古備前派、一文字派、長船派等。)

「看起來像是初代兼光的寶劍,這樣的寶劍就是諸侯的寶庫裡,恐怕也找不出幾把。」(編註:兼光,鐮倉末期至南北朝備前長船派的刀工)

「你是說,武士就不配戴這把劍嗎?」

「不!不!您誤會了。」

這就是清河的脾氣,凡事都採高姿態。在他眼裡,世間的男人不過都是一群笨蛋罷了。

將劍留在磨刀坊,一晃已是兩個月。再去拿時,劍已脫胎換骨似地煥然一新。

「哇!」

褪去劍鞘,清河將劍直立豎起,劍身染著搶眼的斑點,零亂地分佈著,一股森冷的寒氣浮蕩在劍鋒。劍長約二尺四寸,可彎度很大,一彈指,會發出響徹雲霄般的清音。

「好傢伙!」

清河凝視著自個兒的劍,半天說不出話來。研芳雙手舉起劍,說道:「我活到這把年紀,總算見識到一把好劍,劍上浮著的七顆星,您可知道象徵什麼來著?」

「咦?」

仔細一數,果然是浮現著七顆星。

「是什麼?」清河問道。

「在劍相學的說法,這就是七星劍。」

「你也會看劍相?」

「哦!不!在您面前可不敢當。前些時候,松平主稅介先生路經本店,一眼便瞧出這把劍正是劍相學上所傳說的七星劍。以前總以為不過是傳說罷了,卻萬萬沒想到會有幸親眼目睹。臨走時他還說,若是這劍的主人肯賞光,隨時歡迎到他府上一遊呢!您意下如何?」

「不必了!」

回到住所,清河急忙翻出有關劍相的書籍,上面記載:七星劍曾是聖德太子的佩劍,擁有這把劍的人,將來一定可以君臨天下,或成為一代霸主。

「我能成為將軍嗎?」

清河認真想著。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器量遠在千萬人之上。更何況,從去年美國的水師提督培里,挾著四艘戰艦的威力,脅迫幕府打開門戶以來,幕府的狼狽狀,與在野甚囂塵上的攘夷論,在在都顯露出亂世即將來臨的跡象。

「雖非元龜、天正的戰國時代,不敢冀望擁有天下。總之,是我一展雄心大志之時。」

可是,只憑小小武館的教練身份,就算大時代真的來臨,也無從發揮啊!只有藉助權門的力量了。

清河毫不猶豫動身前往藥研阪的松平屋。

說到松平主稅介的家系,在德川家的支系中,是受到特別待遇的。他是三代將軍家光時,因為涉嫌謀叛而被肅清的駿河大納言家唯一的後嗣。由於與將軍家的連枝關係,世世代代也領糧三百石,但卻是有祿無職,永遠沒有參與朝政的機會。

這一代主任主稅介先生是柳剛流的名手,幕臣男谷精一郎曾稱讚他身手不凡。因此,不論是從血緣上或是本領上來說,清河不免對這位主稅介先生懷著一分特別的期待——期待他的反叛。畢竟,他是曾經威脅過將軍家光地位的謀叛人的子孫。

可惜,見了面後,他的期待落空。主稅介雖然身材魁梧,卻是位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對清河的興趣,還不如對那把寶劍來得專注。幾乎有半個時辰,他都在玩賞那柄寶劍:「今天,真是一飽眼福。」

在他的臉上,流露出茶道先生寧靜、安詳的神情。原來,主稅介也不過如此罷了。日後,清河仍照常出入這棟宅第,也結識了一些經常在這屋子裡走動的幕臣們。

這群人包括鐵舟的山岡鐵太郎、泥舟的伊勢守高橋精一以及松岡萬等人,都是擅長於武術。後來在清河對抗幕府的工作中,他們都曾大力鼎助。

這七星劍,果然將它的主人扶上了權門之階。

福兮禍之所倚,七星劍也把清河捲入另一場奇禍裡。

文久元年五月。

當時清河位於三河町的武館由於遭到祝融肆虐,只好遷移到神田玉之池,另起爐灶。平時的食客不說,就是遠從江戶來的著名尊攘志士也都會上門求見。他在武館門上懸掛起招牌,寫著「教授文武,清河八郎。」

館裡從教練場、主屋、長屋(編註:學生們下榻的寮房)、土藏(編註:倉庫)等一應俱全。教練館裡還有一個女人,生得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因此,清河為她取名「蓮兒」,視如掌中寶貝。

蓮兒與清河都是出羽熊井村的人,她原是村裡醫生的女兒,十八歲時被賣到鶴岡的青樓,是清河為她贖身。個子雖然嬌小,卻深具自信。她十分崇拜清河,將他視為自己的守護神。

就因為她是這樣的女人,事情發生當天,她總覺得心神不寧。

「怎麼回事呀!從傍晚開始身體一直發抖。」

「人不舒服嗎?」

清河將她摟進懷中,蓮兒的肌膚微微發燙。問她是否感冒了,卻說沒有;那麼,是想休息就寢了吧!清河收拾書冊向她說道:「你先去土藏等我。」

那段時間,清河的起居幾乎以土藏為中心,和同志之間的秘密會議也都在土藏中進行。這是為了避免幕吏突然臨檢。

推開土藏的門,蓮兒已經將枕頭旁邊的燈點上,正準備就寢。

「今晚挺悶的。」

即使如此低微的聲音,此刻清河所說的每一句話,仍然滴水不漏地傳入幕吏們的耳朵裡。

清河習慣性地將七星劍擱在枕頭邊,卸去衣帶,赤身露體,全然一派出羽男人的作風。此時,就是清河這樣的男人,也萬萬沒有想到床底下竟然窩藏了幕府的密探。

原來,清河的屋邸與當時著名的力士湊川的屋邸背對背相隔著。幕吏們從一個月前便在湊川的屋宅下面,挖了一條地道,直通清河屋邸的土藏。浪士們的密議,也就是經由此走漏風聲。這件事,直到明治年間,才由那些故老口中得到證實。

不用說,當時的清河做夢也沒想到這點。

大老井伊去年才被暗殺,江戶裡到處傳聞著下一個目標是老中(編註:官名,平時為幕府最高行政首長,必要時於其上增設「大老」)安籐。而其策劃據點之一,就是清河屋邸裡的土藏。這個消息傳到「火付盜賊改」(編註:猶今之警政單位)的渡邊源藏耳中,立即吩咐手下逐一打探平時經常出入清河屋邸的浪士名單,準備有朝一日一網打盡。

這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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