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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騎(傳訊兵)快奔進入鎌倉府。
首先到達的傳騎是義經派出的,緊接著前來傳達這項事變者,是範賴的手下。
「甚麼事啊?」鎌倉騷動著。
傳騎報告,法皇的法住寺御所被義仲燒毀了,數位皇族公卿被殺,法皇則被義仲囚禁。京都傳言義仲很得意,還笑著說:
「我也可以當王了。」
不管怎麼樣,闖進御所這種事,可說是古今從未有過的粗暴行為。
「廣元,海潮到了吧?」賴朝對京都的落魄文官大江廣元說道。
廣元因為家世低微,在京都很不得志,於是來到東國,在賴朝的關東政權下工作。賴朝大力藉助他的政治能力,他自己也盡情發揮才能。
——海潮嗎?
賴朝之意是:是追討義仲的好時機了嗎?該不該發動軍隊,必須配合潮起潮落,在漲潮時乘勢而去,才能夠獲得人力以外的聲勢,如此一來,不管面對甚麼敵人,都能一舉擊潰。這是大江廣元的論調,賴朝也很贊成。
「果然已經潮起了!」
廣元也用力點著頭。全天下正以迎接救世主般的心情,期待著鎌倉軍出兵。
「這是百年才出現一次的大滿潮。」
「說得好!」
賴朝聽到廣元愉快的祝賀之詞,高興得想拍腿叫好。他終於等到這個時機了。為了把京都的義仲逼到絕地,他不知忍耐了多久,運用了多少謀略與外交手段!
「立刻佈陣!」
賴朝命令侍所別當,分別派兵增援範賴與義經,準備進攻京都。
※※※
義仲在京都忙碌著。
附帶一提,義仲在壽永二年十一月下旬逮捕法皇,武裝政變成功,一直到翌年正月二十日在瀨多湖岸兵敗而死為止,他只享受了六十多天的繁華歲月。這是多麼快樂、難過又繁忙的一段日子!
「我也可以成為王。」
在法住寺之戰結束後,他高興地這麼說。他說的是事實,神情也像孩童般天真無邪。他把木曾家的孩子及北陸道來的鄉下武士,全都叫到身邊來,大肆喧鬧。
「你們有甚麼要求,都可以告訴我。想當大納言的,就讓你當大納言;想當中納言的,你現在就是中納言。」
可是,他立刻受到軍師大夫房覺明的責備:
——公卿是由藤原氏擔任的,清和源氏不可以當公卿。
他這麼告誡義仲,義仲搔著頭說:
「是這樣嗎?」
於是他放棄亂封公卿的行為,可是卻要脅法皇將自己升到從四位下的官品。就鎌倉的賴朝也不過是從五位下兵衛佐這一點來看,義仲超越賴朝,在源氏家族中可就取得最高位了。
公卿雖然只能由藤原氏擔任,義仲當不了王或公卿,然而,對喜歡的人,他就不斷提拔到高位,討厭的人則不讓對方擔任任何官職。義仲表示:
「我是事實上的王。」
他白天闖入公卿家,進入女孩的房間說:
「陪我睡覺!」
然後形同強姦似的,硬當了女孩的夫婿。在這方面,義仲控制著整個京都,他要哪家的女兒陪宿,都是他的自由。他藉此來品味權力的樂趣,這個在大夫房覺明口中「無法成為公卿的清和源氏」,以這種行為來展示自己的喜悅。
這天,義仲從白天就一直窩在前關白松殿基房之女的房間裏,並從部下處得知,叔父新宮十郎行家在播磨(兵庫縣)的室津大敗。
「畜牲!」
義仲穿著睡衣跑到屋外迴廊大叫。這是義仲的口頭禪,是句不僅在木曾,在京都也通用的俗語。
行家叔父在義仲要進攻法住寺御所之前,就知道了這項計劃,為了逃避,不想跟義仲一起政變,也不徵求義仲的同意就遠征西海,向平家大軍挑戰。
——叔父難道以為,人數那麼少的軍隊可以打敗平家?
義仲後來聽到這件事情,嘲笑著行家低能的軍事能力。但是,新宮十郎行家本人也預料到會戰敗。行家具有複雜的明哲保身直覺,他看出義仲勢力將逐漸衰退的命運。
(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這麼想。鎌倉軍就快來了,到那時候,他絕對會跟義仲一起被放在鍋中煮殺的。
而且,賴朝那麼痛恨他,所以也不能向賴朝投降,賴朝不會饒了他的。賴朝跟義仲不和的導火線,就是行家。
「把行家送來我這裡。」賴朝這麼說。
可是義仲卻反駁道:
「有血緣關係的叔父來投靠我,身為男人,怎麼可以把他交出去呢?」
總之,行家無法像近畿的其他源氏一樣,拋棄義仲去投靠賴朝。
行家已無容身之處,在京都待不下去,只好去攻打敵人平家,結果大敗。
平家勢力龐大,幾乎可稱之為西海王國。行家只帶著一小隊兵馬去挑戰,就像對著大石頭丟雞蛋一般。
行家慘敗,一個人逃走,他雇了艘漁船,由北而南渡過大坂灣,於和泉國深日(大阪府泉南郡)的港口登陸,在原野上奔走,最後投靠河內國長野的石川源氏。
「他會死!」
義仲站在屋邊迴廊,眺望著遙遠的河內天空,這麼說道。那個像狐狸般的策士,只會在暗地裏耍謀略,可是戰鬥力之弱,簡直無人可出其右。
「去死!去死!」
他叫著,並回到原來的屏風後面。女子驚訝著。
「你在叫誰死?」
「我的叔父。」
義仲再度抱緊女子纖細的身軀。這位前關白松殿的千金,名叫小子。人如其名,她的眼鼻手腳都很小,然而,京都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她的美。她是松殿的掌上明珠,本來想讓她成為皇后,可是義仲闖了進來,使她成為一個小小的情婦。
義仲離開松殿府邸,回到自己家中。更詳細的情報在等著他。
聽說行家召集了河內及大和的士兵約七十人,揭起了叛變之旗。
——討伐義仲。
「為甚麼叔父要討伐我呢?」
到了這個時候,義仲仍搞不懂其中微妙之處。他大概天生就欠缺政治感吧!
「我對他施恩不少,不是嗎?我和賴朝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講起來不都是因為我袒護行家叔父的緣故嗎?」
「一切都是為了明哲保身。」大夫房覺明說:「人都是為自己著想的,除此之外,不會為其他人著想。」
「我被出賣了!」
「別歎氣,你信任這種人,是你的錯。」
根據覺明的解釋,行家是為了博得賴朝的好感,才會以僅有的七十名士兵,舉起反義仲的旗幟。行家的旗幟不是要給義仲看的,而是向遙遠的鎌倉全力拋媚眼。
「那隻狐狸!我絕對不讓他活下去。」
只要新宮十郎行家繼續活著,就會不斷計算這種蠅頭小利,陰謀陷害別人。覺明對這一點也沒有異議。
「派刺客去吧!」
「甚麼?」
義仲一剎那間停止了呼吸。聽懂了覺明的意思後,他大聲怒罵:
「我是源家的首領,怎麼可以派出鼠輩去殺人呢?」
必須堂堂正正一決勝負才行!我可是威名遠播的武家首領,不比以往的首領差——義仲這麼認為。他不顧大家的反對,派了樋口次郎兼光麾下的主力部隊前去討伐行家,京都的木曾軍隊因而越來越少。
2
這段期間,義仲並不是甚麼事都沒做,他甚至沒有在任何女人房中超過一刻鐘以上。他總是匆忙從女人房間出來,來到法皇的住所,順便參見幼帝、拜會攝政,並派間諜去近國。而在自己府邸時,則大多在開軍事會議,甚至有一天連開七次會的紀錄。
最後,他終於決定要跟平家結盟。
「只有這條路了!」覺明建議。
對義仲來講,在感情上,實在無法聯想到要跟宿敵平家結盟,可是,想跟鎌倉的賴朝作戰,只有這個辦法最好。把他逼到這步田地的是賴朝。由於義仲手上握有法皇,所以賴朝將義仲視為比平家更大的敵人。
「那個男人根本不顧骨肉親情。」
這一點,使天真的義仲也下定決心,必須與平家聯手,打敗共同的敵人賴朝。
他立刻派使者去西部。
這時,平家以室津為最前線的本營。他們立刻召開全族會議,可是,好議論的平知盛(清盛的四男)反對。
「即使已經到了末世,也不能因木曾這種人一句話就回去京都。」
知盛認為,平家應該回答:
——你們快脫下盔甲,放下弓箭,向我們投降!
大家都贊成知盛的說法,便這麼回答木曾的使者。平家的實力已經重生,強大到可以傲語示人了。而且,義仲和行家在西國對平家之戰都大敗。
使者回到京都後,義仲以最嚴厲的咒罵高聲責備自己。一想到幾個月前自己還是全勝將軍,現在卻這麼落魄,真是情何以堪!
「覺明,你去!」
他派唯一的謀臣為使者,再度前去,條件讓步到令人感到屈辱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