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信州有一處溫泉勝地叫發哺，名字聽來十分奇特。文人墨客無人不曉，可平常人卻很少有知道那兒的。也難怪，因為這個偏僻的鄉下溫泉地處草莽深處、遠離人煙，多少顯得有些荒涼。再加上交通不太便捷，作為溫泉勝地，又沒有完善的新設備，自然難以吸引城裡人前往。
前年，松篁去那兒遊玩了幾日，其間畫畫寫生、爬爬山。回來之後，他便邀請我說：「那片土地真的非常安靜，當地人也純樸厚道，是個讓人身心舒暢的溫泉勝地。母親，您要不要也一起去呀？」於是就在去年六月七日，我們從京都出發，前往發哺。
當時除了松篁，還有松篁的兩三個朋友也加入了這趟溫泉之旅。
我們一行人晚上駕駛汽車從京都出發，大約黎明時分抵達松本市，換乘公共汽車去發哺。早晨的霧氣還籠罩在這片大地上的時候，車就早早地到了目的地，距離市區這麼近，不禁讓人感到詫異。然而這裡確是名副其實的山麓村莊，景色怡人。
發哺這片地區零零星星地散落著兩三處溫泉，貌似都被大家籠統地稱為發哺了。不過，我們心之所向的地點卻不在山麓上，而是山頂那處名叫「天狗之湯」的溫泉。天狗之湯恰如其名，據說是以前天狗棲息的地方，非常幽邃。眼見著山麓的這幾個溫泉就已是遠離凡塵，靜寂清幽了，如果還有比這更幽邃的地方，會有怎樣的景色呢？我不禁心潮澎湃起來，騎著馬，朝著山頂走去。
二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幫我牽著韁繩、引導馬前行的男子說起繪畫來滔滔不絕，他早就知道我的名字和事迹，還跟我聊起了京都、東京的丹青大家們。如前文所言，發哺這個地方經常有文人騷客造訪，這個男子大概耳濡目染記住了很多逸事。走著走著，他還告訴我：「對面那座宅子，就是東京的大觀先生的別墅。」
這個男子雖說是住在村莊的普通老百姓，卻家庭富裕，據說即便不以馬夫為營生，也能維持生計。他覺得，因為生活富足就整日遊手好閒、荒廢光陰，那就太沒意思了，所以才牽著馬載客上山，時而還給遊客做伴兒。
很幸運遇到一位懂得書畫又健談的人，在抵達天狗之湯的這段騎馬上山的路上，我度過了有趣的時光。他的馬兒非常溫順，讓我這個騎馬新手也能在馬背上平平安安、悠然自得。馬鞍兩側各有一個皮囊，用於固定側坐著的兩個乘客。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側坐在馬背上，所以為了保持平衡，就在另一邊裝上了各種各樣的行李。在信州的山路上，我騎著馬兒悠悠蕩蕩向山而行。這種登山的滋味真是難以用語言形容。
三
山上生長著成片成片的白樺林，靜謐的景緻令人無以言狀。山嵐瀰漫在翠林間，早晨的日光鋪散在霧靄之上，此情此景給人以詩情畫意，別有洞天之感。彼時人間已是六月天，我卻能從樹枝間遙見遠山的皚皚白雪，也能見路旁遲開的山櫻落英繽紛，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彷彿一幅奇妙的畫作，自己也像是點綴其間的景物。
天狗之湯旅店距離山頂很近，那兒果然有湯宿。山頂特別寒冷，我剛到旅店就立刻借來絮入薄棉的縕袍 穿在身上，先去榻榻米房間，無拘無束地枕著胳膊橫躺在屋子正中央。反正是山間的獨戶旅店，也無須顧慮太多。
正躺著，耳畔傳來了鳥兒蟲兒空靈的啼鳴，更顯山中的幽邃意境。我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舒暢。松篁和他的朋友在途中一邊寫生一邊爬山，沒過多久，他們也趕到山頂了。
外出旅行能有這份悠閑自得的心情實屬難得。如果是介意旅店設施簡陋、店員照顧不周的人，恐怕不會喜歡像發哺這樣的地方，不過你若不介意太多，便能充分享受溫泉地的樂趣。
昭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