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抄拾遺あおまゆしょうそのあと 女人的故事,花的故事

我現在正一點一點地彌補早前欠下的畫債,不過仍然有漫漫長路要走。而且我今年還要為五月一日即將開辦的京都市主辦的綜合展做準備——也不算彌補長久以來一直沒參加過帝展的遺憾,而是這次起興想畫些什麼了,便在二尺八寸長的橫捲軸上畫了明治十二三年到明治十四五年左右的女子風俗畫。

我年幼的心中還模模糊糊地記得那時的往事,現在想來讓人備感懷念。

我畫的是二十七八歲到三十歲之間的少夫人——一位京都女子的半身像,她手持陽傘獨自站立,膚色白皙,剃掉眉毛的地方泛著青虛虛的顏色。

那時,我的母親經常去盤發,偶爾也有女盤發師來我家。年幼的我特別喜歡盤發,所以經常乖巧地坐在母親身邊,出神地看著她盤發的雙手。今非昔比,彼時女子髮型多變,而且不同身份、不同年紀的女子會梳著不同的髮型。少女、內掌柜、新娘、少夫人、女傭、乳母……世間女子的髮型多種多樣。眉在剃掉眉毛後隱約帶著青色,臉龐白皙無垢,我覺得這樣的婦人富有十足的魅力。

就算是女傭的頭髮,長短之類也令人難忘。京都和大阪,頭髮的長度略有不同,而且腰帶也貌似有細微差別。在我的印象中,京都女傭是把黑縐綢的腰帶交叉打出一個縱向蝴蝶結,而大阪女傭則是將蝴蝶結兩端的帶子稍稍垂放下來。

髮帶並非年輕獨享的東西,上了年紀的女子也照樣扎在頭上。髮帶花樣繁多,有鼠灰色等彩帶。現在回想起來,還有很多類似的女子風俗。

除了帝展,其他展會上的女性風俗畫描寫的對象大多是現代女性,所以,我筆下的女子,先不管衣著髮式是否符合當下的流行風尚,都有幾分讓人懷戀的地方。於是,我便嘗試著畫下了青黛新嫁娘。

新事物流行,舊事物日益衰微。這種新舊更迭不僅僅表現在繪畫領域。在如此日新月異的時代潮流中,我卻反而更想小心翼翼地保護舊事物了。我絕沒有反抗時代發展的強烈意願,只是想守護我自己。

就連前文所說的女子風俗之類,年輕人們都不屑回顧,而且也不能回溯。所以,舊事物果然只能由我們這一輩來守護。不過,年輕人並不是完然不留意舊事物,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沒有歷經那個時代,就算想畫舊時風俗,也畫不太準確,創作不出滿意的作品吧。說到這裡,我們這一輩人都是生在長在明治初年和中期的人,親身經歷了那段歲月,目之所見、耳之所及的事物都讓我們產生了深深的感悟。

如果還有空餘時間,我願意畫下親眼所見的明治時代的女性風俗。

京都無論哪裡的花都很粗俗,讓人無法欣賞。雖說嵐山和圓山沒什麼缺點,但畢竟遊客眾多,環境嘈雜,讓人難以賞玩到花兒的真實趣味。

在京都的花之寺,有一個叫保勝會的組織每年僅收取兩日元的會費,會員便可在繁花盛開的時節,前往寺院中接受招待,悠閑地度過一整天。欣賞爛漫繁花,品味齋飯和茶點,能自由自在地休憩,好不愜意。

花之寺,我對這個寺名早有耳聞,只是那兒的交通相當不便利,沒怎麼去過。那裡的花兒真是開得幽邃,寺院里靜謐得很,毫無喧囂之聲,所以大可偷得浮生半日閑,體驗真正的賞花情趣。

花之寺是一座古老的寺院,據說與西行法師有不解之緣。我家對面的街上就有去那裡的公共汽車,不過車停的位置遠距花之寺有二十町 。若是不喜步行的人,剩下的那段路走起來可有些費勁了,但對於不討厭散步的人反倒能樂在其中。

赤土上叢生著盎然綠意的竹林,春日的陽光透過枝葉照在土地上。路旁散落五六戶農家,還有山茶、連翹、木蘭等。走著走著,農田、小河也映入眼帘,偶爾遇見幾個迎面走來的陌生人。一路上風光無限,優哉游哉。

所以,若是喜歡此番景緻的人,怎會感到些許的無趣呢,定會在這一路收穫很多樂趣。

邊走邊欣賞沿路變換的風景,不久就抵達大原神社了。這處神社也是古色蒼然,頗具古典風韻,寺內環境幽邃寂靜。走到這一帶,就已經能看到爛漫的櫻花了。不同於沾染都市人的氣息和風塵的花,山櫻清新綺麗,悅心悅目。

神社旁邊便是花之寺。剛走上和緩的坡道,就看見從兩側松柏、雜樹林間探出枝枝條條的櫻花樹,綴滿櫻花的樹枝低低地壓在爬坡的行人的頭上。抬眼望去,景色美不勝收。

穿過山門繼續往裡走,前方有一座鐘樓,鐘樓旁邊則是繁花似錦的垂櫻。寺內的僧人悄然從對面現身,此時此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幽靜之趣。

寺廟身後是一座山,名為小鹽山。這個「小鹽」還曾出現在一首謠曲中。關於這座山名字的由來,謠曲講了一個動人的傳說:很久以前,一位修行僧人來拜訪花之寺,花仙子就飄然現身了。現實中的花之寺本就是個古色古香的寺院,與世間流傳的由來或傳說相符合。就算寺廟裡果真出現了謠曲中的僧人也不足為奇。

這般遠離京都的煙火人間,這般肅靜蒼然,俗人就不太來花之寺了。即便有人前往,也不過是五人十人左右的訪客,或三三五五的村民。再加上兩三把歇腳長椅,這等寺內幽趣他處難尋。

就在兩三天前我還去了一趟花之寺,體驗了一回真真正正的賞花。

昭和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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