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抄拾遺あおまゆしょうそのあと 《朝顏日記》中的深雪與淀君

日本在浮世繪出現以後才有了「美人畫」,畫師的筆專為美人著墨。浮世繪畫師當中,我尤其喜歡春信和長春。

最近,在年輕人中間流行起了畫女子畫,我卻對這類畫有很多不敢苟同的地方。說起這個,我不覺得女子畫就一定得畫美人。不過,畫家既然是從藝術層面和美術層面出發搞創作,如果作品只讓人產生不快的觀感,就會削減本身的藝術價值。所以,這裡就冒出了因人而異的藝術觀念,不過看一看近來風靡於世的女子畫,就會發現很多人把女人畫得像相撲力士。肥溜溜的臉龐、胖嘟嘟的手腳,無論如何都讓人喜歡不起來。即便愛美之心非人人皆有,但我還是認為,藝術作品至少不該讓觀眾看了心裡難過。

畫家的繪畫主題也並非不囿於外界的限制,可以自由地創作。有時候考慮到畫面的構圖,還有必要畫上乞丐。我覺得就算是出於創作的需要,也不一定要把乞丐畫得面目可憎、醜陋鄙俗,讓觀賞者看了心頭蒙上陰霾。即便是個乞討要飯的叫花子,他身上的某處也一定存在著將會成為藝術的東西。藝術家的使命就在於尋找到這種東西,並將它展現出來。哪怕必須展露出醜女的醜陋,哪怕必須表現幽靈的凄慘,只要將筆下的線條觸碰到了真正的藝術,畫作就不會讓人感到苦悶。真正的藝術,不應當讓觀眾產生不愉悅的情緒。

道理雖然如此,可任誰心裡都有喜歡或討厭的事物啊。就拿我自己來說,也不是沒個好惡。然而,我卻不想用單一的標準去評判美人的魅力。一位長著銅鈴眼的女子是可愛可親的,而擁有一雙細細的柳葉眼的女子則是氣質優雅的。長臉形也好、圓臉形也好,每個女子都有自己的優點。而且女人各有各的風韻,才有資格成為一個美麗的人。——如此看來,「怎樣的女人即是美麗的」這種刻板說法就站不住腳跟了。

從時代上來講,桃山時代有桃山的特長,元祿時代有元祿的俏麗。硬要講的話,我覺得現代的風俗是最缺乏藝術品位的。至少,我個人最不欣賞現代的洋氣打扮。

不論女子的衣著搭配還是化妝方法,現在與過去都不可同日而語。明明各個方面都有明顯進步,也變得便利了,為什麼現代的風俗卻看不到藝術性呢?我想這是因為,女子沒有充分思考什麼東西才是恰好符合自身的氣質和臉形,只是一味地追隨像貓兒的眼睛那樣瞬息萬變的流行趨勢。女人們不管適不適合自己,反正流行二百三高地 就都梳起二百三高地,流行七三就都梳起七三,她們不管自己的臉形是長的還是圓的,身材是瘦高還是矮胖,所有人都如出一轍,打扮成同樣的風格。所以,由此就衍生出了毫無和諧可言的、混雜又浮躁的風俗。

最近,在電車裡漸漸看不到盤著傳統丸髻或文金等高雅髮型的身影了,越來越多的人在頭上頂著像馬糞似的手抓束髮 。我覺得很惋惜,不管穿上如何高貴美麗的服裝,這種髮型一點都起不到襯托的作用。有時候我甚至心生歹意,想詛咒「現代」了。

女子應該有這樣的想法:流行也好不流行也罷,只要是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在我看來,傳統的髮髻才是最適合日本女性的。

那麼若被人問起,最喜歡日本歷史上的哪位女性?從內心的表現而非風俗來說的話,我會回答是《朝顏日記》中的深雪與淀君。深雪內斂靦腆,猶如嫻靜的少女,而淀君爭強好勝、氣盛男子,這兩位女性的性情完全相反,但是我很喜歡依照她們塑造出的人物形象。雙眼尚未失明的深雪,從文卷匣里取出寫有「露未乾……」詩句的摺扇,默默地獨自繾綣在眷戀之中時,忽聞一串足音,她便慌慌張張地把扇子藏在腋下。我就曾經畫下深雪在最後那一瞬間藏匿摺扇的情態。雖然還沒畫過淀君,但我心中一直縈繞著未來一定要為淀君畫一幅畫的念頭。

大正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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