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抄 髮髻

從小時候起,我就用鄰家小夥伴的頭髮盤出我早已設想好的髮式,玩得可開心了。慢慢長大後,我也越來越對女士髮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畫的畫十有八九是美人畫,如此看來,我或許跟女士髮髻有著不解之緣——我覺得髮髻需要投入研究與調查,它就像是一條與繪畫的辛勞並行的平行線。

過了二十歲,我總是隨隨便便地用梳子捲起頭髮。自己從不好好打理頭髮,反而拚命研究別人的髮髻——想來,我的做法還是挺奇怪的。

然而髮髻與繪畫工作密不可分,所以需要時不時地調查研究一番,我把眾多髮型都銘刻進腦袋裡,排兵布陣。從記憶中逐一抽取出各式髮髻,鋪展在眼前,或許對現在的繪畫有所幫助……

每個時代的髮髻名稱也大不相同。從明治 初期到末期,就有相當多的髮髻種類,再加上關東和關西地區的叫法不一樣,髮髻名就真的是數不勝數了。

結棉、割唐子、夫婦髻、唐人髻、蝴蝶髻、文金島田、島田崩、投島田、奴島田、天神福來雀、御盥、銀杏卷、長船、少女髻、兵庫、勝山丸髻、三輪、藝伎結、茶筌、達摩卷、蝦蛄、切發、藝子髻、鬘下、久米三髻、新橋形丸髻。

上述都來自關東——其實主要是東京地區的髮髻。而說到關西,此地任何一種髮髻都有一個極具關西地方特色的名字。

不過就算是關西地區,京都和大阪的叫法也存在著差異。

大阪有大阪風格,京都有京都風韻。我們能從中洞見每個都市的好惡差別,非常有意思。

達摩卷、蝦蛄結、世帶少女、三葉蝶、新蝶大形鹿子、新蝶流形、新蝶平形、焦心結、三髻、束鴨腳、梳卷、鹿子、娘島田、町方丸髻、賠蝶流形、賠蝶丸形、竹之節。

這些都是大阪人才能起的髮髻名。「焦心結」「世帶少女」等,怎麼看都像是每天在都市中過得急急忙忙,又重視家庭的人起出來的名字。沒見過這些也沒關係,只要一聽名字,眼前就能浮現出髮髻的模樣了。

在京都,髮髻名又充盈著京都式的情愫,讓人著實欣慰。

丸髻、潰島田、先笄、勝山、兩手、蝴蝶、三輪、吹髻、掛下、切天神、割忍、割鹿子、唐團扇、結棉、鹿子天神、四目崩、松葉蝴蝶、秋沙、裂桃式頂髻、立兵庫、橫兵庫。另外還有鴛鴦髻(分雄雌),各式髮髻好不熱鬧,單單是記下這些名字就要下一番苦心。

此外,還派生出了以下的髮式。它們不是某地獨有的,而是在各個城市都十分流行。

立花崩、反銀杏、芝雀、夕顏、皿輪、橫貝、鹿伏、阿彌陀、兩輪崩、笨蛋、天保山、居飛系、浦島、貓耳、澀農、綛兵庫、後勝山、大吉、捻子梅、手鞠、數寄屋、思付、咚咚、錦祥女、什錦、引倒、稻本髻、疣毟卷、杉梅、杉蝶……

人們竟然為髮髻起了這麼多名字。

古代女子長發垂髫。隨著國內文化之風盛行,人們越來越細心打理頭髮,於是盤發的方法便應運而生了。

以前不論是誰都要將長長的髮絲垂於腦後,但女勞動者發現冗長散亂的慵懶頭髮是個拖累。她們就把整束頭髮扎到後脖頸,這下就方便勞動了。女人都愛美,所以她們又開始在綁紮頭髮的花樣上開動腦筋——或許,就是從這裡翻開了盤發發展史的第一頁。

女子在垂髮時代都留著一頭長長的秀髮,打理起來很是簡單。即便梳妝打扮也很少侍弄頭髮,任由萬縷青絲自然健康地生長。

現代女子都不養長發,這是因為她們要做各種髮型,將頭髮盤向那邊又扭卷到這邊,經過這一番拾掇,頭髮哪裡會變長,反而變得更短了。

我這個老古董發表的言論,恐怕會讓專門燙頭髮的年輕人見笑吧……

總之,從前的人都蓄長發。大多數人站起身來,頭髮就傾瀉而下,垂墜到榻榻米上的發梢有四五寸長。

在《宇治大納言物語》中,上東門院的頭髮比自己的身高還長二尺,雖然不清楚她的身高几何,但從拖在地上的二尺頭髮也能推想出她有一頭悠長的黑髮。

因「安珍清姬」而聞名遐邇的繪卷《道成寺的緣起》中,我記得好像有一隻麻雀的口中銜著一根頭髮——就算對各類文獻將信將疑,也能確定古代女子的頭髮很長。

往古(現今雖也如此),女子的劉海長長了,就得沿著額頭剪齊。

人們管這種髮型叫「目刺」,但為什麼要給劉海起一個像魚乾兒似的名字呢……據某位專家稱,因為前額垂下來的頭髮會刺進眼裡,所以就起了這個名字——這算是一種比較可信的說法吧。

女孩大概在十歲前留這種目刺劉海,一過了十歲,大人就將女孩兒前額漸次蓄長的頭髮往後梳,再剪齊。

如果前面的頭髮再長一些,就可以改成振分發 ,將頭髮梳向後面,在耳朵兩側用布帶系住頭髮,保持整潔。

如果振分發再長長一些,就要用布或麻繩在後背上扎出一束垂髮。扎頭的方法也花樣繁多,不過一般只在身後系一個發繩。

另外也有將頭髮分成兩股辮,垂於身前或身後的。這種叫雙股垂髮。

夜晚女子就寢的時候,長發要束在枕邊,一頭涼颼颼、青黑的頭髮便不會碰觸到脖頸,攪擾人睡覺的心情。

近來,女性的髮髻也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再像以前那樣根據一個人的髮型就能判斷出她是夫人還是小姐了。

現在女性非常不喜歡被人識別出身份來,有的更是在新婚宴爾階段,也不想把頭髮裝飾成新娘的樣子。

夫人模樣的人看起來像未婚女子,而未婚女子模樣的人也有夫人般穩重成熟的一面……這就是我們現在的新媳婦。

歷史上發生源平合戰的時候,在加賀國的篠原,手塚太郎就這麼評價實盛:乍一看像侍大將卻形同雜兵,看著像雜兵卻是個身著錦緞武士禮服的諸侯——想到他不可思議地口出此言,我便苦笑起來。

從前的年輕女性渴望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伴侶,將婚姻視作重要的人生夢想,成為新娘後立刻改換髮型。

那髮髻的絲絲縷縷中都盤結著無言的喜悅,彷彿在向旁人炫耀「我是一位幸福的新娘」。可隨著社會的發展,女人們哪兒還有餘裕為此歡天喜地呢,反倒是努力掩蓋起一切。

不論婚前還是婚後,她們都把頭髮燙得亂蓬蓬的,頭上像頂了一個麻雀窩。現代人的髮型可不「簡單」,需要各種小工具才能燙出鬈髮。難得天生麗質,擁有一頭烏黑濃密的秀髮,卻要特意下大功夫把它燙彎。像我這輩人,每周一次花上三十分鐘就能盤出梳卷髻,接下來的一周里,每天早晨用短短五分鐘把頭髮梳順滑,就能完成梳妝打扮。相比起來,年輕人燙髮的時間就白白浪費掉了。不知為何,我不太喜歡燙髮。

不論燙髮美人(雖然我從燙髮上看不出美感)是怎樣的絕代佳人,都難以成為我筆下的美人畫的素材。

究竟為什麼不想畫燙髮美人呢?

難道是,這種髮型里沒有所謂的日本美嗎?

如今,日本髮式日漸匿影藏形了。

好在日本的傳統髮式歷史悠久,其氣息還彌留在年輕女性的思想中,每逢正月、節分、盂蘭盆節等節日,看到盤著故鄉髮式或日本髮式的女孩子,我心裡就美滋滋的。

人人都會思念自己的故鄉,每隔一年或三年就要回去看一看。同樣,現在的年輕女子們也偶爾想回到那片由先祖盤結而成的日本髮式的美麗故鄉里吧。

我畫女子畫,特別是古代的美人畫時,心中常常感慨:美好的日本髮式就被人們遺忘在了歷史的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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