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八百八十章 劫後

眼見阿六那第二箭恰是錯過了楚寬那自裁的匕首,皇帝一時面色遽變,疾掠上去時卻已經來不及了。他一把抓住楚寬,怒喝了一聲混賬。然而,哪怕他怒氣勃發,那個大多數時候都會面容沉靜說一些認罪之語的童年玩伴,此時卻只是空留一絲莫名微笑,竟是已然氣絕。

除了之前那些話,竟是沒有任何其他可以當成遺言的隻言片語。

皇帝之前得到宮中欽天監觀星台上的人稟報,聲稱張園之人莫名其妙在大白天放焰火,於是他覺得有些詭異,一時思忖無事,索性就微服匆匆出宮打算去看個究竟,誰知道在北安門遇上馬車壞了,修車借車換車之後耽誤許久方才得以回宮的永平公主。

聽永平公主急急忙忙解釋,說朱瑩被清寧宮太后召見,張壽卻表現異常,好似出了什麼事,他乾脆帶上這女兒直奔張園,卻發現這兒人竟是少了一大半。從一群懵懵懂懂只知道聽命行事,於是大白天放焰火的小傢伙那兒問明,朱涇約了張壽去白雲觀,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自家女婿,在哪裡說事情不方便,卻偏偏要去什麼白雲觀?於是,皇帝立時派了人去,召了一隊銳騎營趕來了白雲觀。

而剛剛進來時,雖說只來得及趕上最後這場廝殺,但他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因此皇帝甚至在心裡發狠,定要嚴懲楚寬,以儆效尤,給朱涇和張壽翁婿一個交待……而由此想到一樁樁前事,他甚至想好,哪怕拋開舊情不顧,也要仔細對楚寬問個明白。

但此時此刻,他的腦袋卻一片空白,眼前彷彿走馬燈似的轉過了一幕又一幕。

而下一刻,剛剛哪怕皇帝現身時卻依舊沒有停手的眾多御前近侍,恰是齊齊束手就縛。可是,他們這停手實在是來得太快太突然,以至於對手們大多數收勢不及,刀劍之下,一時間竟是有死有傷。可即便那些死傷之人,也只是發出低低的悶哼,卻沒有一個人求饒認罪。

足足好一會兒,皇帝方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滿手鮮血的他徐徐鬆開手,任由手中屍體滑落在地,隨即抬頭看向朱涇和張壽,一字一句地問道:「他到底都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張壽也沒想到楚寬竟然如此決絕,然而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阿六隻攔住了那一劍,卻沒有擋住那一刀,因而此時他正在側頭看那面露懊喪的少年,竟沒能第一時間回答皇帝的問題。然而,他會一時失神以至於忽視了天子,但趙國公朱涇卻不會。

「瑩瑩,你把張壽帶出去。」說完這話之後,朱涇也不管朱瑩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又徑直吩咐道,「其他人把楚寬頻來的那些御前近侍也都帶走,我有事單獨稟告皇上。」

朱瑩本來還想堅持,可見父親那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堅決,再加上看到張壽明顯有些神思不屬,她最終直接上前拖著張壽就往外走,可走了幾步,她回過頭瞧見阿六也在那發獃,當下就嗔道:「阿六,愣在這幹什麼,快來背著阿壽,你看他被嚇得!」

阿六隻微微一愣就趕忙過來,二話不說就把張壽背在了背上。可是,當他頭也不回地跟著朱瑩往外走時,卻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雖說他從來都對疼痛很有抵抗力,可此時卻禁不住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繼而就聽到身後呵呵一聲冷笑。

「你也知道疼?可你也不知道怕!」

知道是張壽已經恢複了清醒,阿六見朱瑩彷彿沒聽見似的徑直走在前頭,他就小聲說道:「少爺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還裝傻?而且還是和我裝?阿六,我和你一塊相處那麼多年了,你這點心思瞞得過我?你要是想攔住人,哪怕那是楚寬,他哪只手自裁,哪只手就絕對會中箭,你怎麼可能失手!你以為皇上是傻子嗎?」

阿六小聲嘟囔道:「可他身上肯定還有毒藥……嘴裡肯定也有!」

「那你等到他服毒不就好了,用得著裝什麼失手?」張壽低低喝了一聲,見前頭的朱瑩依舊彷彿什麼都沒聽見似的,他不禁惱火地又拍了一記少年的腦袋,待想再訓時,他就聽到了少年那低低的聲音,「就算要給他償命,我也要殺了他!」

「誰讓他想要殺你!」

張壽頓時被噎得無語,緊跟著,他就只見前頭的朱瑩竟是突然迴轉了過來,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就對著阿六問道:「小阿六,你老實告訴我,之前楚寬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都是些瘋話。」張壽實在沒興趣再提剛剛那些對話,尤其是知道阿六能夠一字不漏複述對話過程的情況下。因此,他沒有給阿六說話的機會,只是言簡意賅地大致提了提,把重點落在楚寬懷疑自己生而知之這一點上。結果,他就只聽朱瑩恨恨罵了一聲。

「簡直荒謬!生而知之怎麼了,這世上不是常有些志怪玄奇,說是某某轉世到了某某身上,於是一個小孩子老氣橫秋地當人家老祖宗?讀書人尚且會津津樂道記錄這些東西,足可見這又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楚寬他吃飽了撐著嗎?居然閑著沒事幹糾纏這些!」

而見朱瑩壓根不以為然,張壽不禁苦笑了一聲,繼而就岔開話題問道:「永平公主之前說你是被太后宣召入宮,看你這樣子,是半路上就識破了?」

「最近亂七八糟的事情多,於是祖母和娘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小心,所以我就和玉泉姑姑事先約定了口信,宣召我入宮的時候一定要帶上那幾個字。那真的是清寧宮的內侍,編的理由也似模似樣,可他說的宣召卻沒有那口信,我就動了疑心。」

「我還以為那是單純有人想對我圖謀不軌呢,所以悄悄讓人給大哥送了口信,然後對那個傢伙說,我要買東西帶進宮獻給太后,然後大哥守株待兔,直接設伏把人拿下了。那傢伙難纏得很,一見不對就求死,真是什麼將帶什麼兵,和楚寬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朱瑩忍不住恨恨地又罵了兩句,隨即卻又微微揚了揚眉:「不過還是大哥厲害,他動作快,把那個求死的傢伙給攔下了。後來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問了話出來。」

說著她還特意瞥了一眼阿六,彷彿是安慰似的說:「不過阿六你放了楚寬自盡,這事沒做錯。好在你沒有氣急敗壞一箭封喉。殺他別自己動手,否則皇上會記你一輩子……」

雖說現在也還是說不定會被記一輩子……這話朱瑩也就是心裡想想,卻不至於拿出來說。畢竟,她非常理解阿六剛剛那放水似的舉動。

「你已經算是很收斂了,要是換成我,弓箭在手,我管他呢,肯定抬手一箭把他射死算完!敢對爹和阿壽動手的人,當然必須死!」

剛剛還誇獎阿六收斂,可隨之朱瑩就本性畢露了。她甚至有些咬牙切齒,心裡極其懊惱張園那幫人化整為零匆匆趕來的時候,竟然只帶上了阿六的弓箭,沒有帶上自己的,以至於她剛剛缺乏遠程攻擊手段,又不能隨手把長劍扔出去泄憤。

而張壽則是從阿六背上再次下來,揉了揉此時微微脹痛的太陽穴,心裡卻在想,經過這麼一次事情,皇帝的心裡到底紮下了多深的一根刺,他是不是應該趁著接下來大規模船隊揚帆海外的機會,乾脆去海外禍害一下別人?

可是,這年頭陸路有盜賊山匪,海路更是危險極大,連太祖皇帝那種氣運逆天的人都擋不住,他這年紀輕輕的,還沒活夠呢!

他正在思量未來的路何去何從,可緊跟著就覺得一雙溫軟的手從背後緊緊抱住了自己。感覺到那兩團豐盈緊緊貼著自己的背脊,他哪裡還不知道那是朱瑩,當下就笑著說道:「沒事,岳父之前背著我出來,那是因為丈人翁對女婿的關愛,不是因為我真的走不動路。」

「阿六背我,那也是因為你希望他避開皇上……」

他還沒繼續說下去,背後就傳來了朱瑩那輕輕的聲音:「從前我就覺著阿壽你懂得很多,對人對事都和一般人不一樣,就連解決事情用的法子也和一般人不一樣。大概這也是陸小胖子他們服你的原因,因為你從來都沒把他們當成需要畏懼的浪蕩紈絝子。」

「從第一天我見你時開始,你就不像一個鄉野農家子,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而是因為你說話做事,都有那麼一種泰然自若,彷彿我們這些真正在京城長大的權貴子女,才是鄉下人!我還記得你沒事就躲我遠遠的,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似的!」

張壽沒想到朱瑩竟然會在這時候翻舊賬,當即咳嗽了一聲:「往事不堪回首,瑩瑩你就別提這個了……」

「什麼往事,就不到兩年前的事,怎麼不能提?」朱瑩的個頭並不比張壽矮,此時腦袋幾乎能靠著他的肩膀,聲音卻透著掩不住的喜悅,「你知道我之前看到那偏殿著火的時候,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進去嗎?你知道我看到爹把你背出來的時候,有多高興嗎!」

「所以,那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抱著爹爹,就和他小時候抱我那樣打個旋兒,只可惜我抱不動他!」

這種極其孩子氣的話,張壽聽在耳中,卻覺得有些笑不出來。

剛剛他和朱涇聯手懟楚寬的時候,看似兩個人都相當從容淡定,其實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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