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八百七十章 捨棄

張壽從來就沒奢望過,這年頭的統治階級會出現叛逆——沒有系統的學習和思想教育,在如今這種年頭,就算有人同情黎民百姓之苦,也頂多只能濟貧扶弱,又或者在做官時盡量清正廉明,再過線就很有可能做出一些蠢事。

沒有發生頭腦風暴似的思想變革,縱使才子名士也不可能高屋建瓴地看問題。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話可以完美用在普通人身上。指望從來沒有受過教育的普通百姓有覺悟,那還是洗洗睡了吧。所以,他對者山君說了那麼多,唯獨隻字不提教育兩個字。當然,其實他提了,者山君也沒有解決的辦法,李氏朝鮮兩班子弟都談不上應學盡學呢!

高麗報喪的正式信使到了,而接下來的那位信使到得卻比皇帝以及群臣料想得要早。卻原來是高麗上下被那道興師問罪的奏疏給嚇壞了,一面派人卑詞請罪,一面號稱要派大軍前往濟州島清剿,只請天朝寬宥……總之就是一句話,他們自己會處理。

對於這樣的表態,皇帝直接呵呵一笑。這一日在召見幾位部閣重臣時,隨手把這封國書一扔,繼而就沒好氣地說:「若不是北面港口大多封凍,而從南面那些港口出發,風向不利,事倍功半,朕早就派水軍直擊了,還費神勞力等他們回覆?」

但凡文官,尤其是高官,一心一意想著開疆拓土的人很少,多的是號稱老成持重的,而此時此刻在御前的,一多半都是這樣的人。於是,孔大學士就率先說道:「就算是風向有利,貿然勞師遠征,也不是上策。由著高麗先查,這才是正理。」

他話音剛落,朱涇就淡淡地說:「最近這日子,於我則風向不利,於高麗則風向有利,孔大學士就沒有想過,海上劫掠高麗貢品船的,應該絕不止一艘船嗎?而既然他們能夠輕易到秦皇島,則沿海各地都能輕易到達!」

「所以,不是如今大明是不是派兵的問題,而是他們若是派船騷擾,則大明邊境各地,無所不在戰火之下!」

「而且,這些打著太祖皇帝後裔幌子的賊子,未必就不是曾經肆虐高麗,打得他們苦不堪言的倭寇!」

最初被朱涇駁斥的時候,孔大學士還死板著一張臉預備反唇相譏,然而,聽著聽著,他的臉色就漸漸變了,都最後更是暗自心驚。如若真是朱涇說得那樣,可不是防不勝防?可要他立刻支持用大舉進攻來代替被動防禦,那卻也是萬萬不能的。

在他看來,怎麼能夠因為一時猜測,就擔負那大軍出動,錢糧耗費無數的後果?

可是,吳閣老卻搶在他前面,用不緊不慢的語調開口說道:「大司馬所言極是,如今風向不利我朝水軍,但高麗也好,日本也好,他們那邊船隊跨海而擊,卻是非常便利的。萬一那些逆賊喪心病狂,豈不是戰火直接燒到了我國?」

孔大學士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看天子,在他看來,這很可能是因為皇帝提前和朱涇以及吳閣老通過氣,所以這兩位方才說這樣的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並沒有趁勢附和,而是露出了微微有些得意的表情,隨即就目視朱涇,用一種興緻勃勃,或者說唯恐天下不亂的口氣說:「朕早先就讓兵部行文江南各地水軍,開始臨海水軍演練,現在應該差不多開始了吧?」

「這要是他們這些每年砸下去無數錢糧的水軍大營,還會被區區叛賊佔據上風,那還不如裁撤了!」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口氣越發不容置疑,「如今三月都快到了,北邊的港口也逐漸解凍,通告各地漁船,下海的時候小心些個,再有就是……帶上朴刀之類的武器!」

孔大學士不禁微微錯愕,漁民也就算了,什麼水軍演練,他之前怎麼不知道?他這才猛然想起,因為年底二皇子被殺,各種各樣的善後以及相關方面的處理堆積如山,都是他領銜去做的,而至於那些牽連到問罪高麗以及相關問題,則是吳閣老擔綱。

所以,他這個不是首輔的首輔,方才居然都被蒙在鼓裡!

而皇帝見孔大學士面色陰沉,卻也沒有繼續刺激人,而是收起了剛剛那姿態,語重心長地說:「太祖後裔四個字之所以能夠輕易糊弄住人,也是因為這些年來,水軍的船隻也就是在近海游弋,查禁走私,卻不再遠洋四海,走得最遠的反而是商人,是商船。」

「朕無意像太宗年間那樣,派出無數大船鋪天蓋地地滿世界轉悠,由此虛耗錢糧無數,畢竟,太宗皇帝末年也醒悟到了這種做法實在是有些不妥,於是就有了你們心裡知道,嘴上不說的那些船。」

聽到這裡,孔大學士也好,吳閣老張鈺也好,甚至就連趙國公朱涇和幾位尚書,那表情都有些尷尬和微妙。

皇家那船隊,看似是隱秘,而且一直都有明面上的東主,奉公守法,按時納稅,當然在外國是不是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幺蛾子,這誰也不知道,可總體來說,在場的這些人,哪怕其中有人不知道具體是哪個船隊,但都影影綽綽聽到過這生金蛋的母雞。

見其他人都不說話,孔大學士只能硬著頭皮說:「皇上的意思是,不只是水軍演練,還要派船出海?多少船?多少人?多少開銷?對民間又怎麼說……」

還沒等孔大學士把這些問題一一羅列完,皇帝就聲音冷淡地說:「對民間就直截了當一點,傳聞太祖皇帝于海東建國,因此有叛賊居心叵測,暗地籌謀,於是有之前蘆台馬驛那件事。為防再有此事重演,既然大明號稱天朝,當重新繪製天下輿圖,遍訪天下風情!」

「不是大明天下的疆域,而是這寰宇天下的疆域!不是大明天下的風情,而是這寰宇天下的風情。太祖皇帝當年夢天帝留下的球儀上,既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標註了海東大陸,也有船到過,那麼就去找找看!哪怕找不到太祖後裔,卻也未必不可以在海外建立藩屬!」

「既然被屬國稱之為天朝上國,那麼,就該有天朝大國的擔當,故步自封,困於號稱中央的球儀之一隅,算得上什麼天朝上國!」

如果張壽在這裡,那麼聽到這樣慷慨激昂的話,一定願意脫口而出叫一個好字,當一個最合格的捧哏,然而,在場的部閣大臣們,此時卻大多眉頭緊鎖,就連號稱天子應聲蟲的吳閣老反應都慢了半拍,反而是朱涇率先開了口。

然而,身為兵部尚書的他卻沒有頌聖,口氣也非常冷靜:「皇上想要將此事公諸於眾,然後派船遠洋四海,宣揚國威,自無不可。而海東大陸既然有許多高產作物,如若能適合大明土地,日後也可以盛世無飢餒。然則,單單如此,支出龐大,不知要從何處擠出這些開銷?」

孔大學士簡直是又驚又喜,他從來都沒有想到朱涇竟然有朝一日會站在自己這一邊,而只不過是須臾之間,他就只聽吳閣老慢慢吞吞地說:「皇上這藍圖著實讓人心折,然而,臣想請教,那些遠洋的大船和如今各地水軍大營的船截然不同,是要新造嗎?」

再接著,大學士張鈺和其他幾位尚書,也各自提出了他們的顧慮——無非是,船從何來,錢從何來,人從何來。

而面對這一系列質疑,皇帝卻依舊和最開始一樣,不慌不忙地拋下了石破天驚的話:「船自然就是當年皇家那些船,人就是這些年皇家用的那些人,至於錢,也不用從國庫中走!」

頃刻之間,在場這麼多人,除卻不動聲色,其實卻為皇帝當了一回托的趙國公朱涇,其他人個個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多年了,那支船隊素來是宮中禁臠,也不是沒有強勢的首輔想把手伸過去,然而,哪怕再懦弱再不管事的天子,在這一點上卻是態度極其強硬。

當然不強硬也就有鬼了!天子手頭有錢,就不用看大臣們臉色,聽那些御史們痛心疾首地勸諫,而宮中嬪妃不管賢德與否,在這一點上也極其一致,因為她們都得到了數額龐大的脂粉錢!

而現在,皇帝竟然打算把這從來都是在檯面下的東西拿到檯面上?

真的假的?要是真的,這件事當然做得!做成了,他們就名垂青史了,誰不想限制內庫!

孔大學士和其他同僚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深深一揖問道:「皇上此話當真?」

就知道你們會上鉤!皇帝得意一笑,若無其事地說:「君無戲言!」

面對這樣擲地有聲的承諾,不用孔大學士帶頭,吳閣老就第一個附和道:「若真的如此,朝廷無需靡費就能威揚四海,而且船和人都是現成的,之前又是熟手,這自然是可行!而且,之前那支船隊固然相當隱秘,但朝堂民間也不是沒有議論,如今這樣一來……」

「天下臣民必然會讚頌皇上不愛虛華,正是我大明聖君!」

孔大學士簡直覺著自己酸得牙都快掉了,這種赤裸裸的頌聖之詞,當著這麼多朝中頂尖大臣的面前說出來,卻還能理直氣壯不羞不愧的,也就是吳閣老了。

然而,還不等他堅持一下自己的風骨,卻發現緊跟著便是戶部陳尚書以掌管朝廷錢袋子的大掌柜身份入手,也煞有介事地表達了自己的支持——陳尚書之後便是大學士張鈺,張鈺之後便是另兩位尚書……最後他發現,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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