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你小子還覺得自己很有成算?
屋子裡的朱二心裡只覺得荒謬極了,卻只恨皇帝就在面前,於是敢怒不敢言。但下一刻,他這滿腹牢騷就已經有張壽代為發表了出來:「你還敢說?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懂事了,怎麼就不能學一學你三哥的穩重?既然知道不能去清寧宮,你說話的時候就不能過一過腦子?」
「要是我和三哥一樣好,那當太子的不就是我不是他了?」話一出口,四皇子就知道自己又衝動了。他索性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說道,「反正我就是這樣有話就說,不管是不是得罪人,也不管是不是討父皇喜歡的性子,老師你別為我說話了,省得連累你。」
「你還知道連累人!」皇帝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恨不得把人拖過來狠狠揍一頓,「從前你雖說也喜歡胡鬧,可也不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性子!」
「誰要現在我沒了天敵,也沒了心事。所以從前那些年我忍著不敢說的話,忍著不敢做的事,現在就都不忍了。」說到這裡,熊孩子才稍稍抬頭看了張壽一眼,見人那赫然也是一臉氣得要命的表情,他這才幹咳一聲道,「但今天我那說錯的話,真的是老師解釋那意思。」
「一群來歷不明,又行事不知所謂的人,折騰得大家連個年都沒過好,總算是死了!二哥的事情確實讓人心裡不舒服,可是之前沉船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不是已經死了?
總算四皇子還知道自己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此時終於閉上了嘴,可那耷拉的嘴角卻比耷拉的腦袋顯得更醒目。而彷彿是斟酌了老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就一字一句地說道:「父皇放心,今後我一定會對五弟好,一定會讓他從小就平安喜樂,沒人敢欺負他!」
你不欺負他還有誰敢欺負他!張壽也好,朱二也好,這話也就是在心底轉一轉,誰也不會說出來。
至於皇帝,此時此刻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太大的表情,只是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審視了一會從來不省心的小兒子——雖然如今人已經不是最小的那個了,可五皇子不會說話之前,他總難免把這當成是最小的那個。
「回宮吧。」
丟下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轉身就走。直到身後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隨即衣角那邊分明有人拖拽,一如小時候那個如同粉糰子似的小傢伙拽住自己後袍走路的情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他其實最不喜歡子女怕他,然而大皇子和二皇子卻因為皇后和他不親。
而公主們除卻永平公主,也大多有點兒怕他,也就是從小被他養在乾清宮,天天帶著看著,所以一直有些嬌憨的這兄弟倆,哪怕被他揍過罵過,從來都不怎麼怕他。
兒女越是多,越容易有偏向,越容易分三六九等,所以他也不確定日後五皇子怎樣,自己是否會有更多的兒子,但他現在既然冊立了東宮,那就不希望現在將來任何時候有人動搖那個位子。所以,四皇子剛剛能夠說出那樣的話來,他確實很高興。
所以,等人亦步亦趨跟著他走了好一會兒,眼看張園大門在即,他才突然頭也不回地說:「回去之後,你自己去奉先殿呆一晚上。你三哥被朕撂在乾清宮裡,指不定怎麼擔驚受怕,你倒好,出宮傳了消息,還有你老師死死維護你,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嗯嗯嗯!」雖說是要受罰,但此時皇帝身後的四皇子眉飛色舞,哪裡有半點不情願又或者沮喪,他甚至還絮絮叨叨地說,「父皇不應該丟下三哥的,他心思重,這會兒肯定擔心極了。還有楚公公,他也很冤枉,這麼大冷天來回跑一趟,更何況他……」
「沒錯,他們都是被朕遷怒的人,所以都很冤枉,唯一沒冤枉的人是你!所以你給朕跪在奉先殿好好反省!都這麼大的人了,一次又一次惹是生非,禍從口出,以後朕要是不在了,還有你三哥,可你三哥要是……」
皇帝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後頭似乎有人撲了過來,他下意識地繃緊雙肩,可隨之就意識到那不會是別人,只會是四皇子,他就再度放鬆了下來。果然,四皇子就如同八爪章魚似的直接掛在了他的身上,一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雖說身為天子,但皇帝壓根就對抱孫不抱子的規矩不屑一顧,仗著武藝精熟,他小時候也曾經抱過背過兩個兒子,連牆都翻過,可此時大庭廣眾之下四皇子突然來這麼一招,他還是禁不住想要怒喝,可隨之先響起來的,卻是四皇子的聲音。
「父皇你長命百歲,三哥他也長命百歲,你們誰都不會比我早死的!」
哪怕知道四皇子這是某種意義上的奉承,是好話,可皇帝還是禁不住直接抓住人的胳膊,把熊孩子從背後硬生生地凌空拎了下來,隨即就這麼一手抱腰把人給拱了起來,對著那屁股就是狠狠兩巴掌。聽見嗷嗚一聲慘叫後,人就硬挺著沒做聲,他索性又甩了兩巴掌。
「你小子回頭好好學禮儀,從前真是太放縱你了!」
追出來的朱瑩聽到這兩句話,再見四皇子在那凌空掙扎,手舞足蹈,卻是還能夠和皇帝討價還價,她就乾脆站在了原地,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心想這熊孩子就是欠揍。
等到她眼看皇帝出門把人甩在馬上,繼而招呼了隨行護衛,就這麼呼嘯而去,她就禁不住小聲嘀咕道:「怪不得太后娘娘老是說,皇上都這麼大了,遇到事情還是和當初年少的時候那樣衝動暴躁,幸好太子不像他!」
她倒是沒埋怨皇帝這麼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連自己都忘了就回宮。一想到剛剛張壽言簡意賅告訴她的事,她就能意識到,接下來一段日子朝中會是怎樣紛紛亂亂的場面。
可是,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甚至包括天津曾經的營嘯也好,官兵冒充海盜劫殺商旅也罷,很多事都有了解釋,可正因為這麼順利,她反而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協調,彷彿一切都太巧。
不過朱瑩又不是主管偵緝的捕頭,更不是複核天下案卷的大理寺,又或者主管刑名的刑部尚書,也就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她就以天下有的是比自己更聰明更敏銳的人為借口,成功把這點思量給丟到了九霄雲外。
反正迄今為止該攆走的人攆走了,她痛恨討厭的人也死了,那還想什麼想?想著給他們報仇嗎?吃飽了撐著!
蘆台馬驛這一場亂戰,參與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善後的時候,要埋屍體,還要把二皇子那具屍體拾掇乾淨運到京城——給銳騎營都指揮使和山海路參將一萬個膽子,兩人也絕對不敢把二皇子的屍體和一群海盜埋在一塊,所以當然收殮好護送了過來。
於是,這個本來就沒有特意隱瞞的消息,那簡直是大爆特爆,一時人盡皆知。
對於朝廷官員來說,那自然還維持著微妙的分寸,大家儘可能少議論甚至不議論,可民間卻演繹出了無數個版本,當中最勁爆的當然是二皇子落水之後遇到海盜,然後帶著海盜冒充使臣打算混入京城,而後圖謀不軌來一個天翻地覆……就和唱戲似的!
然而,最最惶恐驚懼,而絕不是尷尬的,則是會同南館的高麗使團。不同於年紀還小,此次只是送來大明國子監讀書的者山君,此次的正使並不是什麼官階卑微,被選來充數的堂下官,而是正兒八經的正三品堂上官,官拜禮曹參議。
只不過,和歷史上那些敢於跨海而來從登州朝貢大明的使節比起來,他的膽子卻非常小,當然他對外的借口是,者山君乃是大王親侄,不可有失,所以自然是寧可捨近求遠走陸路。
而此時他很想用這同樣的借口來對付面前那幾個人,奈何那個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根本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可知道對方身份的他卻非但不敢相爭,甚至最後滿頭大汗的他乾脆就直接把人送到了病都還沒好的者山君床前。
而看到朱二和張武張陸的一剎那,者山君就很想裝暈過去。他實在是受不了這三位大明貴介子弟。大冷天的,這三個人不是帶他去看祭天的天壇,就是帶他去看殺人的西四牌樓,不是帶他去看壯闊的勛貴園林,就是帶他去看腥臭的馬市羊市……
反正,他在被這三個人弄得暈頭轉向時,期間是否一時昏頭對人說了什麼,他自己都沒辦法保證。所以,他此時簡直是滿臉苦色,直到那位禮曹參議大人對他拚命眨了眨眼睛,說出了一句話:「者山君,這位是天朝四皇子。」
那一瞬間,者山君就坐直了身子,隨即眼神忍不住往四皇子身上瞟了又瞟——哪怕對方比自己小一點兒,可那身份卻比他尊貴得多。那不僅僅是大明皇族和高麗王族的差別,大明這個大國和高麗這個小國的差別,也是皇子以及他這個前世子之子,現大王侄兒的差別。
而且,他在路上就聽說,四皇子和當今太子的關係相當親密。
此時此刻,見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他就深深低下了頭,低聲說道:「四皇子殿下,恕小臣染疾在身,不能全禮。」
這樣正式的稱呼和這樣誠惶誠恐的語言,四皇子還是第一次聽到,不免就覺得新鮮,於是就忍不住一個勁打量,而忘了回應對方。可他這一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