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台馬驛位於山海衛南下的那條通衢官道上,乃是遼東南下的必經之路。然而,在大過年的這種時節,遼東天寒地凍,路上自然不會有人,而南方更不會有人從這條官道去往北方,所以這條往日上任官員不少,也常常有舉子路過的官道冷冷清清,驛站自然也應該清閑。
可如今這座馬驛之中,那卻是層層守備,如臨大敵。原本的驛丞和驛卒們,早就被驅趕到最偏的一座院子里軟禁了起來,而他們自己也恨不得抱頭裝鵪鶉,求爺爺告奶奶希望外頭那些兵馬們把他們給忘了。
誰能想到大冷天接待一群北邊的使臣而已,那竟然是……一群裹挾著二皇子的叛黨?
這下可好,一群叛黨帶著二皇子佔據了最好的屋子,京城來號稱是銳騎營的兵馬和山海路參將則是在附近紮下營帳,這赫然是準備打仗!這要是真的打起來,他們還有命嗎?
外圍的營帳之中,山海衛的人歸山海衛,銳騎營的人歸銳騎營,然而,兩邊帶兵的主將,卻全都拱手把指揮權交給了邊角處營帳中的那位太監。哪怕人只是皇貴妃萬安宮的管事牌子,名不正言不順,但誰都知道,這位前司禮監掌印是如假包換的天子心腹。
這種時候,不把責任甩給這位去承擔,難道還要他們去承擔嗎?開什麼玩笑,裡頭可是號稱挾持了二皇子,如果那是真的,強攻上去讓人死了傷了,他們脖子上的腦袋還要不要?
於是,這會兒山海路參將就悄然來到了銳騎營那位都指揮使的營帳,掏心掏肺地嘆了一番苦經,無非是說自己當初在山海衛時沒有將人就地拿下的理由——當然,他也根本就不認識二皇子,人混在當中,就算認識他也根本就認不出來。
而那位都指揮使,也少不得安慰八竿子打不著的同僚,畢竟,他們此時都是一條繩子上系著的螞蚱。這正對坐嘆氣的時候,兩人突然就聽到外間一陣動靜,對視一眼後,他們瞬間就蹦了起來。果然,下一刻門口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將軍,楚公公來了。」
早就知道是楚寬來了,兩位放在下屬眼中也算是一等一武將的老兵油子全都站得筆直。不同於文官看到太監時那種常常會毫不掩飾的嫌惡,他們一點都不忌諱在對方面前卑躬屈膝一點,尤其是人還能幫自己扛去大半責任的情況下。
而楚寬當然不是什麼挑禮的人,更沒有寒暄的興緻,此時進來他直截了當這麼一站,繼而就一字一句地說:「皇上口諭。」
山海路參將和銳騎營都指揮使幾乎下意識地摒止了呼吸。若非本朝沒有動不動就下跪的習慣,他們此時怕就要凜然下跪應命了。可即便如此,當聽清楚楚寬的後半截話,兩人還是忍不住膝蓋一軟,差點就沒有癱跪在地。
「立時強攻,不用顧忌,死傷勿論。」
見楚寬說這話時,一張臉硬邦邦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山海路參將只能硬著頭皮說:「之前楚公公帶程都帥過來時,是有聖命說即刻拿下,可這不是因為二皇子在其中,我等投鼠忌器,這才不得不……」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楚寬就嗤笑一聲道:「皇上的話里,死傷勿論中的人,就包括二皇子。你們不用多說了,皇上既然有明話,哪怕朝中回頭一片嘩然也好,民間議論紛紛也罷,所有的責任,我來擔,二位只不過是聽我的!」
眼見得楚寬說完就走,山海路參將和銳騎營都指揮使你眼看我眼,最後忍不住幾乎同時抹了一把額頭上不知道是熱出來還是嚇出來的臭汗,隨即橫下一條心跟了出去。這種時候,去想皇帝只是下口諭,而楚寬所謂擔責也只是嘴上說說,那都已經無濟於事了。
他們當然能指揮麾下兵馬不聽楚寬的,可眼下這情形,確實已經不能繼續拖下去了!
兩個人披掛整齊,隨即用最快速度集合了麾下兵馬,等到再次見到楚寬時,就只見人也已經換了一身勁裝,只是並不見披甲,手上卻是兩把明晃晃的劍,一長一短,乍一看去彷彿樸實無華,可再一細看,卻彷彿和此時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相得益彰。
只一瞬間,山海路參將心裡就竄出來一個大膽的念頭——這種兵器在戰場上自然是施展不開,可如果是在這種地方用於強攻,那簡直是太合適不過了!不,更準確地說,這玩意好像更適合於用來黑夜行刺吧?
他慌忙暗自呸呸兩聲,強迫自己趕緊丟掉這種詭異的念頭。再偷眼去看一旁那位銳騎營都指揮使時,他就發現對方氣定神閑,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他哪裡知道,自己心目中那位見多識廣的都指揮使,此時也在心裡拚命敲著一面小鼓。
楚公公這是打算親自帶隊強攻?人是高手嗎?好像聽說當年靖難之役的時候人還護過太后,應該武藝不差,可這都多少年了,難道他的武藝一直都沒放下過?
可這武藝練著派什麼用場,難不成真的是為了去做各種隱秘之事?可好像沒聽說過朝中哪位大臣暴斃,也沒聽說過誰家被偷了機密文書……
如果楚寬知道自己此時這麼一副裝扮出來,會讓別人的思路歪到沒有邊,那麼……他依舊會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去走這一趟。此時他淡淡看了一眼眾人,見山海路參將和銳騎營都指揮使一臉悉聽吩咐的表情,他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句話。
「臨戰指揮,你們自己斟酌,我先進去了。」
見人二話不說就一馬當先疾沖了過去,兩位也算是頗有資歷的戰將,這才終於完全傻了眼,隨即也不敢多想,慌忙招呼了眾人跟上。至於什麼策略,什麼先後……他們在這驛站周圍部署駐紮也不是一天兩天,所有圖紙和方位都早就爛熟於心,計畫做了無數遍。
要不是顧忌那位二皇子,他們早就攻進去了!
驛站的圍牆不過五尺來高,對於一般人來說,那自然是猶如天塹,但對楚寬而言,就猶如一條可以一躍而過的小水溝,根本不在話下。他猶如一道閃電似的瞬間落在院子中,而就在他再次前掠的剎那,原本守在圍牆下的兩個人方才捂著喉嚨倒在地上。
雖然這動作已經極快極輕,但這院子里的人每一個都知道自己是腦袋別在褲腰上,因此做出反應的速度那竟是極快。就在楚寬露面,還不知道圍牆下那兩個人被殺的時候,尖利的呼哨聲就已經響起,緊跟著,屋子裡一片騷動,而緊跟著各色箭支從窗口門口傾瀉而出。
那角度乍一看胡亂無章,可要是仔細辨認,就會發現涵蓋了前後左右的各個方向,幾乎是無死角地覆蓋了人的所有進退騰挪之路。
然而,楚寬是什麼人?想當初他還是少年時,就曾經在刺客面前千鈞一髮之際救過太后,這些年也曾經遇到過形形色色不為人知的危機,如今很多年沒在人前亮出的長短劍握持在手,他又何懼什麼危險?
或磕或挑或劈或刺或砍,當他從一片箭雨中從容突破,來到屋門前的時候,趁著箭雨上前攔截他的四個人,已經變成了死屍。緊跟著,他右手長劍一划拉,那厚厚的門帘頹然墜下,但緊隨而來的卻是星星點點的寒星。
這寒星不止將門前那一塊區域一股腦兒包裹了進去,甚至還如同將左右上下一大片區域全都覆蓋在內。可內中舉著一個鋼筒的漢子根本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發現外間一片空空蕩蕩,哪裡來半個人影。下一刻,他卻只聽到屋頂傳來了連聲慘叫。
長短劍直接幹掉了屋頂上的兩個人之後,楚寬卻沒有再度返回從門口悍然闖入,而是勢大力沉的一腳下蹬。這猶如千斤墜似的一擊之後,他整個人夾雜著大量碎瓦等物從天而降。那些本該是障礙物的東西,卻全都成了他攻擊的手段。
然而,對於屋子裡的人來說,那些碎磚爛瓦只是討厭,而夾雜在其中的惡毒暗器,那就完全是催命閻羅了。當楚寬落地之際,就只見滿屋子還能站著面對他的人只剩下了寥寥六個,剩下的全都在地上,有的還能哀嚎,有的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楚寬很清楚,這其中或許真的有死的傷的,卻也很有可能存在渾水摸魚,只等著趁他不備給他狠狠一擊的。可即便如此,他只是淡淡掃了四周圍一眼,隨即目光就落在了那六個如臨大敵的人身上。
就只見他們背對牆而立,兩個在前,兩個則是死死挾持著此時面色煞白的二皇子,至於剩下的那兩個則是背對他,正在警惕那面牆的動靜。
顯然因為他從天而降,他們也很擔心那一面看似堅實的牆壁,是否會被一柄大鎚又或者什麼東西直接破開。
對此,他冷冷一笑,隨即就輕描淡寫地說:「你們背後的牆很安全,畢竟,你們選了這地方,不就是因為它背靠著後頭一個小土坡,除非把這個小土坡給炸了,否則就不可能由此殺進來嗎?」
而楚寬的氣定神閑頓時激怒了為首那個手握環首刀的男子。他惡狠狠地瞪著楚寬,彷彿是恨不得把人吞下去,所以,他的聲音自然而然也就如同咆哮。
「為什麼?我們所求不過是大明一個正兒八經的名分,二皇子也願意跟著我們歸國為華國之王,你們為什麼還要如此咄咄逼人,辣手無情?」
見二皇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