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皇權不下鄉。但這話也就是在中國,因為放在其他國家……大多數情況是皇權不出京!就是在後世,許多國外地方那也是有極大的自主權,甚至有時候地方法院可以裁決上頭的政令為非法。放在任何一個時期大一統的中國,這都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在如今這個年頭,歐洲那種封建領主制度就不說了,就連同在東亞,號稱制度相仿的高麗和日本,那也從來都做不到真正的集權,所謂專制從來都是不存在的。為了徹底固化階級,一個只學到了科舉制度的一層皮,一個甚至連選拔人才的科舉制度都沒有。
總之就是貴者恆貴,賤者恆賤。
哪怕現如今的大明,要實現階級跨越,需要極好的運氣,再加上三代人甚至更多代人的努力,但至少是有機會的。不像現如今這個世上的其他國家,精英階層世襲把持著所有的位子,階級流動幾乎完全停滯。
就比方說高麗,所謂的大王動不動就被權臣揭竿而起廢一茬,又或者各種變革折騰失敗而消停下來,大多數時候都做不到一言九鼎,而是不得不受制於人,就連那位號稱手段高超的朝鮮太宗也不例外。都說庶孽禁錮法是太宗因為自身遭遇,其實還不是為了限制兩班數量?
看看李氏朝鮮後期滿天下都是兩班,不少兩班已經淪落成貧民,那就差不多亡國了。
至於日本,號稱萬世一體的天皇高高供起,然後幕府將軍執政,但逐漸所謂將軍也被各種架空,地方上先是大名主政,然後換成武士真正掌權,那真是把以下克上演繹到了極致。
故而當那幾個高麗人禁不住盤問透底之後,張壽就覺得,高麗和日本哪個犄角旮旯出了問題,這種可能性最大。其次則是和歷史上的明朝類似,如澳門之類的地方被地方上的貪官污吏和外國人勾結,但考慮到歷史上大明沒什麼海軍,如今的大明卻不然,所以可能性偏低。
然而,當他在公學過了兩天太平安生的日子之後,臨到臘月二十九,再次有人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如今這座戒備相對鬆弛的公學,卻是親自跑腿的乾清宮管事牌子陳永壽。他直接把帶來的幾個人都放在外面,獨自到了學廳中見張壽,一發現朱瑩不在就鬆了一口氣。
人甚至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氣喘吁吁地說:「張……張學士,二皇子……二皇子找到了。人就在……就在那些傢伙當中,楚公公他……他投鼠忌器,所以就……」
見陳永壽欲言又止,張壽只覺得腦袋有點疼,居然是最不想碰到的一種可能……
但他最頭疼的其實不是別的,而是這種事,皇帝居然派人來知會他。他能怎麼辦?他手底下是有一堆學生,可他手上卻沒有半個兵啊,這種事不應該去找趙國公朱涇又或者楚國公張瑞這種類似的強硬軍方人士嗎?
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就完全冷靜了下來,當下不慌不忙地問道:「陳公公你定定神,別著急,慢慢說,人是拿著二皇子當籌碼談條件,還是挾制二皇子想要脫身,又或者是別的?楚公公是人依舊在那兒,還是趕回了京城報信?」
陳永壽此時終於調勻了呼吸,當下就苦笑道:「那幫人聲稱在海路抵達時,先救了在海上漂流的二皇子,又救了高麗那條送貢品的船,誰料高麗那些傢伙卻狼心狗肺。之所以他們會被先送到京城,就因為被這些高麗的傢伙所惑,因為他們哭訴賣慘,到京城又翻臉不認人。」
但具體如何,並沒有跟著楚寬同去的他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故而解釋完這一點之後,他又再次定了定神,隨即就低聲說道:「楚公公當然不會回來,畢竟他可是掌總的。這麼要命的事情,跟他去的那兩百銳騎營,誰能擔這個責任?」
大概明白了事情情勢,張壽就直截了當地問道:「那現在陳公公來見我,又是為何?正好瑩瑩這會兒帶著湛金和流銀去後頭練劍了,但估計得到消息就會立刻過來。」
一想到那位如同爆炭似的一點就爆的大小姐,陳永壽就不由得心裡發怵。但受命而來,他卻不得不實話實說道:「皇上其實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顧死傷把人全都拿下再說,可太子殿下卻死活把皇上給勸住了,說是如果之前只當二皇子死了也罷了……」
「現在明知道人還活著卻開這樣的口,這根刺會在皇上心裡扎一輩子。而且,所謂的海東華國是否存在,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皇上不是很想知道嗎?」
「所以太子殿下說,既如此,總共也就一二十個人,插翅難飛,與其強取,不如智取。」
說到這裡,陳永壽就苦著臉,小心翼翼地說:「可皇上還是氣不過,大罵太子殿下婦人之仁,然後差我來問問張學士,可有什麼智取的好主意。」
如果三皇子此時在眼前,張壽簡直很想敲敲這個乖巧小太子的腦袋。你可真是坑老師的好學生啊!你為你老子著想,可你也不想想,我這主意怎麼出?
慫恿強攻,事後真的可能在時過境遷之後被皇帝遷怒;然而建議姑且虛與委蛇,再帶到京城來問個究竟,可天知道人抵達京城的一刻,還會不會有大風波!
所謂華國使臣,他最初就抱持著深深的疑慮,更傾向於認定現在出現的這些人,要麼潛藏在高麗又或者日本的某個犄角旮旯,要麼隱藏在如今的大明沿海某些島嶼,所以才能這麼巧之又巧地劫下高麗貢品船,又能夠神乎其神地把二皇子捏在手心裡,不然大海撈針嗎?
於是,在陳永壽那期待的目光之下,他就咳嗽一聲道:「楚公公是在哪攔截到這些人的?這會兒該不會是在路上某個驛站里?」
「是啊!」如果是坐著,這會兒陳永壽已經開始拍大腿了,但現在既然是還來不及坐,他只能使勁嘆了一口氣,隨即小聲說道,「多虧此時歲暮天寒,該進京城的官員也好,貢品也好,全都到了,之前朝廷還嘀咕過高麗貢品船怎麼晚了,但以往也有,就沒太在意。」
「否則,驛站當中全都是來往官員,官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這麼一大堆人先是堵在官道上,然後又佔了整整一座驛站,那可真是不得了!」
「那麼,楚公公應該亮明了捕拿之意,而這些人呢?且不說他們捏著二皇子作為擋箭牌,既然堅稱自己是所謂華國使臣,就沒有說此來大明,到底所謂何事?」
「如果說了,那皇上就不會這麼為難了。」陳永壽臉簡直快皺成了苦瓜,尤其是算算朱瑩應該就快過來了,要是那時候被這位大小姐遷怒,那可真是無妄之災,因此他只能滿臉祈求地對著張壽打躬作揖。
「張學士,我也知道皇上這有些強人所難,可是,這種時候需要的不是什麼殺伐果斷,雷厲風行,而是劍走偏鋒另闢蹊徑的小手段,小伎倆,就比如你輕易看破那六個高麗人的來歷一樣。你好歹給個讓我能交差的主意也行。」
主意要是這麼容易得,那皇帝還要你來問我?
張壽絞盡腦汁,也不覺得自己能出什麼讓皇帝滿意的主意,乾脆就破罐子破摔道:「這樣吧,既然那也算是私入我朝疆土的人,和我家裡那個金髮小子大概會有些共同語言。陳公公你去一趟我家,讓梁公公帶著那吳大維去走一趟,看看能有什麼收穫。」
見陳永壽赫然目瞪口呆,顯然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出了這麼一個歪主意中的歪主意,張壽就呵呵一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讓金髮小子把自己的故事給他們說一說,也許能夠有點可乘之機呢?」
他又不是談判專家,楚寬那種厲害手段的傢伙都投鼠忌器,他上有什麼用?與其如此,還不如讓語言天才梁九城帶上自稱吳大維的金髮小子去走一趟,看看人是不是能沾染一點歷史上屋大維的逆天運氣。
本來就知道找張壽只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陳永壽雖說這會兒滿心都覺得張壽出了個餿主意,但還是愁眉苦臉地告退離去,結果快到門口時就聽到朱瑩的聲音,嚇得他趕緊上馬疾馳就走。
然而,當他回到宮真的硬著頭皮把張壽的原話稟告了之後,本以為皇帝要麼心情好,笑罵兩句就算了,要是心情還是如開始那麼糟糕,那麼一定會把按捺不住的火氣撒在他頭上。可他完全沒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輕輕嘖了一聲。
「那小子估計確實是黔驢技窮了,但是,這些傢伙要真的是海東來人,那麼理應不是第一次坐船,理應對寰宇天下的了解,也繼承了曾經夢天帝的太祖皇帝。就讓梁九城帶人過去,如果他們能夠清清楚楚地知道,那金髮小子所在的佛羅倫薩是什麼地方……」
「那麼朕還有見一見這些人的價值,否則,別說他們扣著二郎,就是說太祖皇帝這會兒還活在世上,朕也不信他們的邪!」
皇帝真的聽了張壽這絕對像是胡鬧的主意,陳永壽吃驚歸吃驚,可還是立時三刻吩咐了下去,而後,之前被皇帝從身前攆走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聽到了消息。
對於這說得好聽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說得不好聽那就是急中生智,想到哪是哪的建議,就連素來推崇老師的四皇子,也忍不住拉著三皇子吐槽道:「老師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