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昨夜被皇帝帶著,猶如走馬觀花一般在古今通集庫里轉了大半個時辰,也看了很多太祖皇帝的手札,但捫心自問,三皇子發現,自己勉強還能記得清楚的,就只有三處。而他早起和四皇子確認的時候,四皇子信誓旦旦說他記得五處。
然而,此時重遊此地,才走了沒幾步,他就感覺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袖子,扭頭一看,恰是四皇子滿臉沮喪地看著他。人用極低的聲音嘀咕道:「三哥,這古今通集庫所有書架都長得一個樣的,我之前還以為我記住了方位和書架的序號,但現在我估計已經找不到了。」
「我對不起你,現在我大概一處都不記得了。」
三皇子頓時哭笑不得。他瞥了一眼前頭毫無所覺一般帶著張壽往前走的梁九城,這才壓低了聲音對自家四弟說:「其實我過來之後也才發現,昨天晚上跟著父皇黑燈瞎火地在裡頭轉悠,其實我很多方向都沒怎麼搞清楚,所以我大概也沒記住。」記住也說沒記住好了!
四皇子本來滿心愧疚,可此時三皇子這麼一坦陳,他頓時心花怒放——當然不是因為三皇子也忘了,而是因為自家三哥對自己毫不隱瞞。他當即昂首挺胸地跟在三皇子身後,心中發狠今天一定要好好記住幾處地方,可隨之就想到了一個大問題。
父皇今天沒跟著來啊,這怎麼找得著那些藏得那麼深的太祖手札?
可就在四皇子滿心糾結的時候,他就只見梁九城伸手在書架上隨手一撈,恰是搬下了一部和其他書裝幀一般無二的書,隨即舉重若輕地放在了書桌上:「張學士,這就是太祖皇帝的手札。別看厚厚一摞,有些書頁上只有一兩行字。」
「但這些紙有不少年頭了,得戴著絹手套翻閱。雖說歷代都有前輩臨摹過,我也一樣,但這些珍藏多年的原本,應該更能看出精髓來。」
夾雜著拼音的中式英語,還精髓……真正的精髓是太祖皇帝給你們留下的那些火炮火槍的圖紙,可不是這種極可能是穿越者私下吐槽的日記。
張壽心中這麼想,但是,對於梁九城的囑咐,他當然不會當成耳旁風,當下就從善如流地戴上手套,用一種鄭重其事的朝聖表情翻開了那裝幀考究的太祖手札。
這手札是真的字字句句完全手寫,看得出是真跡,因為能把英文字母寫得這麼難看的人,在後世相當常見。這些手札看著確實有很多年頭了,大概是怕翻動損壞,因此一張一張粘貼在特製的硬紙上,所以看似厚厚的大部頭,其實張數卻並不多。
而第一頁的內容,張壽粗粗看過之後就在腹中罵了一聲——閑得蛋疼!
因為和他得到的太祖手札那自述來歷以及晚年追求的穿越者日記有所不同,這篇東西完全是一篇遊記。說遊記還實在是給太祖面子了,因為這赫然是說,今天曹國公請我這個皇帝老上司吃飯,飯後大家一起去喝花酒,然後大鬧某座樓,引發巨大騷動。
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快速翻到第二張,然後發現還是臣子家中一日游的日記……這下子,心頭有數的他翻起來那自然是蜻蜓點水,閑庭信步,間或皺起眉頭用手點著其中比如a又或者an這樣貌似算學書中出現過的單詞,但總體來說,前慢後快。
充分體現出一個第一次看這種天書手札者的特點——前面看得慢,那是想好好琢磨鑽研,後面看得快,那是滿頭霧水看不出分明,所以快速掠過。
而就是這麼通篇掃下來,他已經非常確定了,這一本裝訂整齊的太祖手札,那就是皇帝和老功臣的吃喝玩樂日記,大概在歷史人物研究時有相應價值,至於對當今皇帝當前苦惱的事情,那是一絲一毫的助益都沒有。
然而,這一本太祖手札看到最後,對照自己從密匣中得到的那一份太祖手札,張壽卻漸漸發現了一個不同之處,那就是這其中英語的比重稍大,中式英語以及自造語法的比重較小,當然語法錯誤和句式顛倒這種反而相當常見。
很多已經不記得怎麼拼寫的詞,某位太祖也沒費神,直接全都用圓圈代替了,而不像在那份太祖手札里,常常用拼音來指代,就和小學生寫作文似的。如果他想得沒錯,密匣中的東西,是太祖真正的秘密,至於古今通集庫里的這些……估計大多是這些閑得蛋疼的東西。
可人也不想想,閑得蛋疼的東西一旦破譯出來,屆時九章堂那牌匾中的密匣再成功面世,兩相對照,人們至少也能看懂一大半吧?
話說前時太祖手札口口聲聲提到的什麼論文和參考書之類的,他壓根沒在密匣中找到啊!
而張壽那恰如其分的迷惑和苦惱表情,梁九城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眼看四皇子直接撲上去問老師看得如何,張壽則是在那苦笑搖頭,三皇子滿臉失望,他就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鄭重其事地把大部頭重新收好,爬上梯子擺回原位。
張壽看著人那真正如同朝聖一般的動作,雖然看不清那第三層書架到底是個什麼光景,但有一件事他很確定,那就是上頭絕對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浮灰。
如果這古今通集庫中其他書架也都是這一塵不染的光景,那他無話可說。
但如果僅僅是太祖手札有這樣的待遇,那麼,即便是他這樣的外人,要在這裡把太祖手札找出來,不是大海撈針,僅僅是個時間問題。
而四皇子對張壽「毫無所得」並不意外,隨著第一處的手札翻完,他故意拖著三皇子落在後頭,邊走邊嘀嘀咕咕地說:「父皇昨天晚上還那麼煞有介事,可看梁公公那熟練的樣子,這些太祖手札放在哪兒,他肯定一清二楚。既然如此,還要我們記下幹什麼?」
三皇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前頭十幾步之外的梁九城卻彷彿千里耳一般,頭也不回地說道:「四皇子,奴婢在這古今通集庫里做了幾十年的事情,從最初的打掃書架,到後來的整理藏書。這裡雖說有浩若煙海的書,但每一本書的位置,都在奴婢的心裡記著。」
「畢竟,這裡又沒存著那足以填滿一座藏書樓的四庫全書,主要都是宋時的珍本孤本,以及元大都之前存留下來的典籍,也就是幾千種而已。」
四皇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既是因為距離這麼遠他用極低的聲音說話,結果居然被梁九城聽見,也是因為梁九城竟然號稱能把這所有書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
於是,一直都被張壽當成熊孩子一號的他哪裡還顧得上此時是有正事,東張張西望望,突然衝到一個書架旁邊,撅著屁股在最底下費勁地抱出一部書,一看封皮,他再眼睛滴溜溜亂轉四面一看,就捕捉到了昨天晚上因為燈火昏暗而沒注意到的細節。
敢情這書架的角落,都刻著天干地支和層數作為區分!
他也沒去想這麼大的古今通集庫,只靠六十個天干地支組合的書架夠不夠用,直接就大聲嚷嚷道:「梁公公,我這裡是戊卯號書架第三層左起第三部書,你知道那是什麼書嗎?」
梁九城似乎沒想到四皇子會突然搗鬼,微微一愣後就淡淡地說:「是裴松之的《三國志注》,總共六十五卷,四皇子既然說是左起第三部書,應該是第十九到二十七卷。」
四皇子瞪大了眼睛低頭看去,又不可置信地翻了翻,等確定果然無誤時,他不由得趕緊抱起書放回原位,也顧不得三皇子正在用責備的目光看他,蹬蹬蹬朝梁九城追了上去。然後……然後梁公公就終於享受到了熊孩子那十萬個為什麼的待遇。
一旁的張壽見梁九城先是不厭其煩,漸漸地有些招架不住,最終簡直要落荒而逃,他這才終於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梁公公,鄭鍈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是什麼的脾氣,纏起人來很讓人吃不消。」
張壽一邊說一邊順手把熊孩子給拖了過來,不等人抗辯,他就一字一句地說:「你要是真的想學,那很簡單,從明天開始,你把現在算學課本里的那些公式,按照字母排列全都倒背出來,我保管你這麼練習不出三年,也能做到梁公公這過目不忘的本事。」
三年……要這麼真的背一年,我大概已經被折騰死了!
四皇子終於哭喪著臉,老老實實地裝起了乖孩子——誰讓倒背公式這種操作實在是太嚇人了一點?而三皇子這次卻樂得人接受教訓,見張壽繼續和梁九城談笑風生,他就上前輕輕敲了敲自家四弟的腦袋,一副你可上心一點的表情。
而經過這麼一出小小的插曲,接下來張壽走馬觀花又翻閱了四份手札,除卻第一次那吃喝玩樂的隨筆之外,這些手札分別是,得意洋洋收義子,功臣杯酒釋兵權,皇子無功不封王,降等襲爵美滋滋……描述的都是朝官和民間反應。
反正,這些手札說沒用,其實不少內容都挺有歷史價值,可要說有用,堂堂皇帝在那吆五喝六心態很好地自賣自誇,這還真是說不上來!
張壽還以為當梁九城從旁觀察自己這麼一目十行隨眼一掃,卻明顯都毫無所得的光景,這會兒應該就此打住了,可他沒想到的是,人竟是異常鍥而不捨,已經五份手札看完,居然繼續在前頭帶路,繼續搬出一部厚如幾塊板磚的手札給他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