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不情之請

當梁九城披星戴月地回到張園時,卻只見到了自己那個滿臉老實正在搖頭晃腦背古詩的金髮學生。他當然知道人不是這樣的老實人,卻也懶得去問自己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人是不是打掃整理完張壽的書房後就回來好好讀書。

他隨口讓人把之前教過的那些詩全部抄一遍,就匆匆出了門去。然而,今天回來卻還奉了皇帝之命的他,卻直接撲了個空。因為張壽根本就不在書房,人去了趙國公府。雖說很想直接找去趙國公府,但思來想去,他還是迴轉了自己那小院子。

進去之後,看到吳大維正坐在那兒愁眉苦臉地拿著毛筆抄詩,想到之前人還獻寶似的提出鵝毛筆的概念,張壽還真的煞有介事讓人做了兩支,可自己不允許這小子用,人那時候恰是如喪考妣,他就不禁嘴角一挑,悵然一笑。

外邦蠻夷之地出來的人,什麼都當成是自己獨有——可這小子哪裡知道,同樣的東西,太祖皇帝早就令人做出來過。然而即便是以帝王之尊,依舊沒能把那鵝毛筆推廣開來,最後不過是人寫手札的時候偶爾用用,等太祖皇帝失蹤之後,這鵝毛筆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宮廷中。

梁九城當然不會一直等到自己這學生歪七歪八地把這幾首字相對簡單的詩抄完。他走到自己的書桌旁邊,拿起筆隨手寫了兩行字,隨即才來到對方跟前,突然將那張紙遞了過去。

「看看,這上面的字你可認得?」

吳大維被自家先生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見那紙上赫然寫著兩行字母,他頓時來了興緻,趕緊放下筆接過,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他就不禁皺起了眉頭。足足好一會兒,他就苦著臉抬起頭來。

「先生,這不是義大利語,也不是托斯卡納語和拉丁語,我看不懂。這好像是一個島國的文字,嗯,就是那個什麼Britannia。」

這是梁九城預想中的回答,畢竟皇家船行海外那些年,上頭常有心腹摘抄太祖手札中的部分字句四處打探,已經確定了某些單詞似乎很像是西方某個島國的文字,然而,單個看是如此,加在一起看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就算摘抄一部分讓船隊帶出去辨認,也沒人能讀懂上頭完整的一句話!

然而,此時得到吳大維的反饋,他還是不由得有些失望。畢竟,一個近在眼前,學習能力還很強的番邦小子,和從前那些船上帶回來的番邦人士相比,可信程度更高一些。

於是,想到楚寬的話,他那最後的一點希望,也就落在了還沒回來的張園主人張壽身上。好在他的等待並沒有白費,張壽並沒有像前天夜裡似的留宿在趙國公府,而是在深夜時分就和朱瑩一同回來了。

雖然知道人家也是忙了一天,但一直都在苦等張壽回來的梁九城,還是第一時間找了過去求見。結果,當聽到這樣的通報時,主動把這位梁公公從宮裡請來家中做家庭教師的朱瑩,頓時就有些氣惱了起來。

「這麼晚了,梁公公懂不懂人情世故啊,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

張壽當然知道朱瑩為何懊惱,事實上,他也一樣覺得梁九城這麼晚還來求見,肯定事情不小,說不定就是宮裡又有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雖然不太願意沾惹,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東宮師,他就只能嘆了一口氣。

「請梁公公進來說話吧。想來能讓我知道的事,也能讓瑩瑩知道。」

聽到這樣的吩咐,湛金嘴上答應,心裡不禁暗贊姑爺待自家小姐真是推心置腹。因而,她出去對梁九城傳話時,那恰是傳的張壽原話。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而梁九城只是躊躇了一會兒,就最終坦然點頭道:「少夫人自幼出入宮中,皇上待她勝過公主,我所言之事雖然是機密,但她聽了卻也無妨。」

朱瑩耳聰目明,此時雖說在屋子裡,卻把外頭梁九城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種浮誇手段也能用到本姑娘身上來?我倒要聽聽你說什麼!可是,當梁九城從容自若進了屋子,說出開場白,她就差點跳了起來。

「花七爺和楚公公查證得知,大皇子之死,據說和太祖遺留在海外的苗裔有關。二皇子如今也可能在他們手裡。」

「簡直荒謬!」朱瑩氣得柳眉倒豎,「這分明是給太祖皇帝抹黑!別說太祖皇帝當初是突然就沒了消息的,如果他真的留了苗裔在海外,這些人早幹嘛去了?再說,害了大皇子那個爛人有什麼用,他死了皇上雖說很傷心,但從實質上來說,也是永除後患了!」

在皇帝的面前,朱瑩當然會說話悠著點點,但既然是在梁九城面前,她自然毫不遲疑地表現出了自己對大皇子的嫌惡。

「殺了大皇子,頂多也就是讓人質疑一下皇上殺子殺妻,可皇上怒歸怒,他卻不是那麼注重名聲的人!更何況,捏著二皇子這種窩囊廢又能幹嘛?皇上已經宣布二皇子死了,難道他們還能拿捏一個被皇上宣布已經沉船死了的廢后之子來興風作浪?」

「最重要的是,太祖皇帝在平民百姓心目中是在京城壽終正寢的,誰會信這種鬼話!」

這話和梁九城之前在皇帝面前說的話簡直如出一轍,一時他對朱瑩大有知己之感——當然對這位大小姐把大皇子和二皇子當成廢物點心的口氣,他只能在心中附和一下。而看到一旁的張壽彷彿在那出神,今天來本就是為了張壽而非朱瑩,他少不得就咳嗽了一聲。

「張學士,古今通集庫中,收藏著很多太祖遺留下來的手札,然則這麼多年以來,翻譯出的字句卻很少,如今也只能束之高閣。現在有自稱太祖海外苗裔的人興風作浪,甚至聲稱已經在海外建國,實在是悖逆狂妄。我思來想去,覺得說不定太祖手札上會留有線索。」

張壽不禁哂然。什麼線索,穿越者的日記有個屁的線索,他手中那份都只記錄了在這個時代的點點滴滴!那位穿越者前輩打造了偌大一個帝國,那絕對是一種開掛穿越者大殺四方自信滿滿的狀態,所以才會起意為後人再尋找一片新大陸……他怎麼會料到自己回不來?

要知道,戰火滔天那種年代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地生存下來了,太祖皇帝出海的時候,一定認為穿越光環高照頭頂,自己絕對會逢凶化吉,於是必定信心十足。他的手札上難不成還能留下萬一我回不來的預案一二三四五不成?

就算當時真的想留,考慮到那種中式英語短時間之內沒人看得懂,人留的也肯定是漢字。

心裡吐槽了兩句,張壽臉上就流露出了恰如其分的凝重:「我當初在打開那個太祖密匣之後,也曾看到過太祖皇帝那密密麻麻如同天書似的手札。雖說我能夠用某些很笨的辦法破解密匣的密碼,而這些字母,也和我在算學中用到的有類似之處。」

「但這麼久了,慚愧得很,我用過各種方式解讀,但那份太祖手札我還是沒看懂過。不過,一旦能把算學學到最精深的地步,據說就能夠根據某些相同辭彙出現的頻率來翻譯一種完全陌生的語言,但說實話,我還遠未到那地步。」

張壽嘴裡這麼說,心裡卻在吐槽,印歐語系的人破譯印歐語系的失傳文字,那是有先天優勢的,但至於他們漢藏語系的人來用數學破譯印歐語系么……那就真的難如登天了。

更何況,太祖皇帝那中式英語和拼音混雜,再加上語法,實在是爛到了某種程度……

「就是因為這不知道西方那個小國的文字,太祖皇帝卻學究天人用上了,所以宮中才發愁了這麼多年。」梁九城卻不知道張壽的想法,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前幾代皇帝的時候,古今通集庫中還出過幾個懂得多種西方文字的前輩,但這些年卻是凋零得一個不剩了。」

「而且,懂得而已,又不是精通,而從西方帶回來的人,一來水土不服,二來他們也要很久才能熟悉我朝文字,所以互相學習的效率本來就很低下。所以,我本來還指望吳大維這個聰明的小子,可沒想到如今不過剛起步,就來了這麼一樁突如其來的事。」

梁九城說著就滿臉誠懇地看向張壽:「張學士年紀輕輕便學富五車,不知道可否去古今通集庫,看一看其他的太祖手札,也許對照之後,能夠有所心得呢?」

別說現在,這就是是剛剛穿越那會兒有這樣的機會,張壽也絕對會三思而後行。畢竟,有些秘密是可以對人說的,有些秘密卻需要永遠藏在心裡。就比如太祖皇帝,哪怕在這個世界上呆了幾十年,他可曾告訴過任何一個人,我來自未來?

於是,他就搖頭苦笑道:「我連手頭那太祖手札也是束之高閣,束手無策,更何況古今通集庫里的那些?」

「我真要有通曉西方文字的本事,之前送來那些西方文字的算經典籍,我還用得著指望吳大維那小子學會了大明文字再去翻譯?我早就自己上了,還能省老大功夫!」

然而,不等梁九城再勸,他就話鋒一轉道:「不過既然梁公公你這麼說,我對古今通集庫也早有耳聞,頗有興趣,如果可以,務必讓我去轉一轉看一看……聽說瑩瑩早年也常常溜去那兒,能否讓她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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