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九對朱二和張大塊頭說,他們這是三英闖會同,然而對那位聽到下頭人報信匆匆趕回來的,提督會同館的禮部主客司主事來說,這絕對是一場讓人氣炸肺的三丑鬧事!三個紈絝子弟膽大包天擅闖會同南館,大明什麼時候發生過這種事!
而且,和位於澄清坊的會同北館不同,會同南館位於千步廊區域的東江米巷上,緊挨著諸多衙門。可鬧出這麼大的事情,竟然還能讓朱二這三個人揚長而去,簡直匪夷所思!於是,氣急敗壞的這位主事,親自去禮部向尚書侍郎們呈報後,就發狠要好好彈劾這三丑。
然而,無論這位主事有多大的火氣,哪怕他在通政司關門之前,把自己義憤填膺寫好的彈劾奏疏送了進去,然而,他卻不知道,在轉送的過程中,這彈劾一到內閣就被壓了下來。
才剛受到皇帝召見的三位閣老,當然知道這三個膽大包天擅闖會同南館去鬧事的小子,那是皇帝授意。哪怕確定皇帝肯定不可能留下字面上的證據,甚至都未必是傳口諭,可孔大學士本來就覺得皇帝這樣胡亂點兵點將簡直亂彈琴,如今面對這絕大風波,他就更加無語了。
這不是要低調解決嗎?被朱二這三人一鬧,多少人會注意到這件事,這還怎麼低調?回頭一旦被人質疑所謂高麗貢女別有玄虛,高麗那邊必定要藉機鬧騰不說,朝廷這臉面呢?那個做下此事的行人死都死了,再追究也不能把這事抹平啊!
哪怕這是江閣老當首輔的時候留下的後遺症,但孔大學士不管對內與人如何爭鬥,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在對外事務上留下污點。所以,他對領會不到皇帝意思,竟然這樣惹是生非的那三個小子,自然是深惡痛絕。當然,恨屋及烏,他對張壽就更不滿了。
於是,深夜方才離開內閣回府的孔大學士,上車之後卻吩咐車夫直接前往根本不順路的張園。這座皇帝用極低價格「賣」給張壽的昔日廬王別院,孔大學士從前就沒怎麼來過,畢竟廬王得勢的時候他才剛剛當官不久,而廬王死了之後這座宅邸空關,他也就路過幾次。
至於這裡「賣」給張壽之後,那就更不用說了。因此,這會兒到了張園門前,他掀開窗帘吩咐隨從去叩門時,卻還特意吩咐道:「不要說別的,就說我過來一晤,片刻就走。」
那隨從自然恭敬應是,可他到門上砰砰砰敲開門對門房言語了幾句,不消一會兒,卻又面色微妙地迴轉了來,到了馬車的窗戶旁邊就苦著臉說:「老爺,門上說,他們公子……今天不在家。」
見孔大學士那張臉登時一僵,他生怕自家老爺懷疑他做事不周到,慌忙又小心翼翼地解釋道:「老爺,那門房說,非但他們公子不在,少夫人不在,就連老安人也不在。他們都去趙國公府了,聽說今天晚上都未必回來,很可能要宿在那兒。」
情知孔大學士很不喜歡張學士,往日聽到這三個字就煩躁,他自然是省去了這個稱呼,乾脆用他們公子這四個字來指代。果然,他這謹慎給他帶來了莫大的好處,因為下一刻孔大學士果然就火冒三丈了。
「荒唐!回府!」
強忍著沒有在人家大門口大發雷霆,孔大學士立刻吩咐了回府,繼而一把摔下了窗帘。他就不明白了,就算是成了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張壽好歹也是自己有府邸,有官職,自家產業也有聲有色的人,用得著這麼縱容朱瑩,沒事就往趙國公府去,而且還直接留宿?
自己小兩口去也就算了,還帶上吳氏這個老媽子算怎麼回事?討好岳父也要有個限度!
在孔大學士看來,吳氏這個昔日婢女即便養大了張壽這個少主人,甚至連皇帝都給了敕命封贈,張壽和朱瑩也願意呼之為母,可仍舊不過是老媽子。也就是這樣沒見識的老媽子,方才會這樣巴結著趙國公府,一點都沒有當婆婆的樣子。
而車外的那個隨從當然不會去問孔大學士為何不去趙國公府——就憑如今街頭熱議,自家老爺昔日藏在江閣老之後算計趙國公父子,人是這輩子都不會登趙國公府大門的。否則,朱涇朱廷芳這兩個那麼記仇,到時候當面發難,老爺豈不是自取其辱?
張壽並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避開了孔大學士直接登門這一茬。而今天並不是朱瑩臨時起意想要回趙國公府住,也不是他需要討好岳父一家人,而是朱二在回家之後火燒火燎派人緊急求救,他心知肚明是怎麼一回事,思量之後乾脆把吳氏和朱瑩一塊帶來了。
吳氏反正和九娘熟識,太夫人也對她相當和藹可親,兼且有親家的身份,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為朱二這個冒失小子說兩句話。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朱二那含糊不清的求援,竟然並不是因為這小子所謂的奉旨行事卻把事情鬧得天大,於是擔心收不了場而呼叫支援,而是另外一個緣故。當他和朱瑩以及吳氏剛到趙國公府門前就被等候在此的江媽媽帶到慶安堂時,他得知了一個非同小可的消息。
太夫人竟是在晚飯後突然暈了過去!
雖然在趙國公府派出多路人馬,幾乎是直接硬架了兩個御醫以及一個京城有名的杏林國手回來之後,太夫人已經清醒了過來,但三個大夫除了斟酌藥方,診斷結果卻幾乎相同。
太夫人從前便有頭眩頑疾,只不過一向休養身心,再加上飲食寡淡,所以發作較少,也相對較輕,而這一次是突然劇烈發作,所以癥狀頗有些兇險。如今雖說清醒,但很容易留下後遺症,輕則言語不利,手腳抽搐,重則恐怕難以下床。
不管朱瑩平日是多麼堅韌利落的性子,面對這種晴天霹靂,卻是一下子就懵了,一時全無主張。而張壽哪怕對中醫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研究,但頭眩兩個字,因為唐高宗的風眩頑疾實在是太有名,他卻還是知道的。
這病發展下去,那就是腦瘤中風等等惡性後果,而且就大夫的診斷結果,那些所謂的後遺症確實也就是中風的癥狀。
放在後世醫學發達的社會,這樣的病也不能擔保能夠治好,更何況現在?畢竟,太夫人已經年過七旬,不年輕了!
兩個御醫和那個大夫知道趙國公府不是諱疾忌醫的人,這才把病症如實告知,可真的看到這些往日在京城都算是赫赫有名的家屬一個個都面沉如水,他們很想說好話安慰,卻又擔心回頭若有個萬一,因而等太夫人醒了過來,那個沒官職的大夫留下,兩個御醫卻匆匆而走。
畢竟,供職太醫院的他們固然會給達官顯貴看病,但本職工作到底是皇帝身邊的御醫。當然,他們最害怕的還是趙國公朱涇冷冷來一句治不好你們賠命!
而那個留下的大夫就無奈了,雖說趙國公一家人態度還算客氣,但他依舊戰戰兢兢。直到一個僕婦客客氣氣帶著他出了正房到一旁廂房暫歇,雖說面有悲色,卻沒有旁敲側擊從他口中再要什麼保證,也沒有以權壓人警告什麼,他目送人出去時,心情卻是沉甸甸的。
如今朱涇正掌著兵部,朱廷芳則是管著五城兵馬司,再加上張壽這個炙手可熱的女婿,可以說比從前更煊赫。
然而,一旦太夫人有什麼閃失,那就首先必定要折掉一個——因為朱涇身為兒子必然要丁憂,而且這一守孝,那就是二十七個月!
至於朱廷芳,雖說父親尚在,他又不是承重孫,也就是服一年齊衰,不用丁憂,但總體來說,孝期行事當然不能像從前那般激烈,很多事情不免就要多有顧忌。
而且,太夫人是當今太后的嫡親姐姐,有她在,就保留著一重天然的聯繫,皇帝和朱涇這姨表兄弟自然就能更親近。若是太夫人走了,誰知道將來如何?
別人考慮的是太夫人萬一有個閃失,朱家上下的動蕩問題,然而,對此時慶安堂中雲集的這些人來說,卻沒有一個去想那萬一的可能。就連吳氏,想到太夫人往日那使人如沐春風的言談舉止,也不禁暗中祈禱老天能夠開眼。
好在當太夫人有些吃力地吞咽著朱瑩喂的水和葯時,張壽看得清清楚楚,她並沒有口角歪斜的跡象,這下子至少微微鬆了一口氣,當下就暗示朱瑩握住太夫人的手。等到人喝過水再次昏沉睡下,眾人轉至九娘那邊的上房說話,張壽就故意拉著朱瑩落在了最後。
等前頭的人已經離開老遠,他才低聲問道:「瑩瑩,我問你,你剛剛去握祖母的手時,她是否還有力氣?」
朱瑩微微遲疑了一會,隨即低聲說道:「祖母似乎很想抓住我的手,但好像沒什麼力氣,但她手指頭確實還能動,就是很艱難。」
「能動就好,至少那不是最糟糕的狀況。」
張壽輕輕舒了一口氣,繼而低聲說道:「祖母年紀大了,這病既然之前就有,那就只能慢慢調理,急不得。今天人能夠蘇醒過來,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你要做的不是提心弔膽,擔驚受怕,而是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常常陪她。她是很堅強的人,不會輕易有事的。」
「而且,你不要過分把她當成病人,以她那性格,好強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被最疼愛的孫女當成什麼都不能自己做的病人,甚至廢人,那才是最大的打擊。回頭等她恢複過來,你要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