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八百三十三章 高麗貢女

高麗貢女?

張壽很想翻一翻黃曆,確定一下如今是不是大明永仁宣年間。因為就他所知,那段時間正是高麗貢女最頻繁的時期,整個大明後宮,出過以權賢妃為代表的多名高麗妃嬪,甚至還有高麗姊妹兩人入宮,繼而倒霉地遇到皇帝駕崩,先後都被迫殉葬的慘事。

一頭已經早就開啟了大航海時期,之前還從海外帶回來一堆拉丁文的西方文獻,中間大概有不少理科書,另一頭朝廷卻還下詔高麗,讓人把高麗千金上貢似的送過來?這就感覺是兩種完全不搭的畫風混在一起,以至於今天明明遇到過高麗使團的張壽都有些震驚了。

好半晌,他才終於算是注意到了朱瑩面上那表情好像不太對,沉吟片刻,他就有些不確定地問道:「怎麼,難不成這所謂奉詔……其實有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啊!」朱瑩氣得眉頭倒豎,「高麗出美女,從前高宗和世宗皇帝確實挺喜歡的,所以動不動就下詔要高麗貢女,但其中也就是一兩個封妃,其他老死宮中也就一個下等封號,甚至沒有封號。可自從英宗皇帝開始,就沒這麼幹了啊!睿宗皇帝還說……」

說到也許是自己祖父的睿宗皇帝,朱瑩就顯得精氣神十足:「睿宗皇帝說,宮中妃嬪從國人中選也就算了,日後她們還能有見到家人的機會,但如果是番邦女子,從此家人永隔,再不得相見。所以,何必造這種孽呢?再說了,又不是咱們大明沒有美女!」

她頓了一頓,沒好氣地說:「這話就是皇上告訴我的,所以皇上肯定不可能下這種詔命的!所以我就納悶了,這是哪裡出的問題,怎麼就突然高麗又奉詔貢女了?」

張壽想到自己在進城路上遇到那位者山君的一幕,他想到好像還看到過幾輛很不起眼的黑油馬車,就是平民乃至於商人常坐的那種,之前還以為這些車上是貢品,現在想一想,好像未必是這麼一回事。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朱瑩開口說道:「而且,高麗王族多怕死。因為海路過來動輒有傾覆之禍,所以往往都是貢品一路,走海路到天津,萬一出事就哭哭啼啼,朝廷看在他們恭順的份上也就不計較了。他們自己則是走陸路,雖說遠一點苦一點,但至少安全無虞。」

「而且,財貨都在海路上,他們這些人身上沒什麼油水,再加上沿途總要派一二百人護送,也不用擔心會遇到盜匪之類。這些傢伙精明似鬼,從前為了把他們的高麗參賣一個高價,還到處宣揚他們的高麗參比遼東的人蔘功效好呢!」

原本是很正經的話題,但此時說著說著就完全歪了,張壽卻也沒在意,左右不過是背後說笑,難道還要上升到討論國事的高度嗎?

好在朱瑩說著說著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離題,立刻咳嗽一聲拐回最初的話題:「要不是我正好遇到主客司的人帶著高麗使團去會同南館,而且其中一輛馬車竟是突然原地散架,結果上頭掉下來三個女孩子,而且還慌慌張張用頭頂著一件長衣。」

「這種見鬼的習俗,也就是高麗的所謂貴族女子才有,所以我當然直接就上去問了,一聽到貢女兩個字,我就知道有問題,立刻進宮打算找皇上問個究竟。可到東華門時,聽說你帶著四皇子已經去慈慶宮了,我思來想去就決定先等你過來再說。」

「皇上心情要是好,我既然撞見了,那就做做好事,進宮去稟告這件事,他要是心情不好,那就算了,反正回頭主客司的人也會去稟告,我就不替他們擋這個雷了!」

張壽微微一愣,隨即方才注意到,自從上馬車到現在,這馬車確實還沒挪動過!他不由得啞然失笑,當下聳了聳肩道:「皇上本來見了四皇子,應該心情不錯,但他亂點鴛鴦譜攛掇張琛去葉家提親,我就三言兩語支走了張琛,而後說了點有些過分的話,好像氣著了皇上。」

朱瑩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就立刻打起窗帘招呼道:「阿六,吩咐下去,走,我們先回家去!」

就算是她,也絕對不會在夫君很可能惹怒皇帝的情況下貿貿然進宮,那不是送上去給人出氣嗎?然而,她倒是非常好奇,張壽又怎麼氣皇帝了,於是在路上時雖說忍了又忍,但一回到張園,她拉著張壽一路進了書房之後,就少不得問了個仔細。

當聽說張壽攛掇張琛去和葉氏挑明心意,甚至先說好日後可以和離,就連她這大大咧咧,凡事不在乎的性格,也不由得瞠目結舌,尤其是聽到張壽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聲稱並無影射時,她在一愣之後更是不由笑出聲來。

「阿壽,你這話說得真是率直!」

「假率直而已,要是真率直,我就該說婚姻自由,若是有朝一日情消愛弛,那就不妨痛快拗斷,男可另娶,女可另嫁了。」張壽呵呵一笑,繼而就漸漸收起笑容,淡淡地說,「這只是說說而已,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那自然是怎麼痛快怎麼來,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大概就是錐心之痛。所以,雖然我對梁鴻孟光那樣的夫妻不以為然,可有道是,多情卻似總無情,愛到深時死去活來,情到濃時卻情轉薄,有多少曾經相愛的夫妻最終卻離心離德?所以,自古以來,只有賢惠的皇后,卻沒有專情的皇帝,就是這個道理。」

「曾經的嬌憨可愛,到情薄時就變成了任性無知;曾經認為的天真率直,到情薄時就變成了裝腔作勢;曾經的心有靈犀,到情薄時就變成了同床異夢。」

張壽深有感觸地說到這裡,見朱瑩面色微妙,他就笑道:「所以,你當初對我說什麼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其實我還想說呢,如果哪一天你覺得我白髮蒼蒼,皺紋密布,卻還偏偏言語可憎,性格古怪地挑剔你,乃至於挑剔別人時,那就別猶豫,趕緊把我休了!」

「呸呸呸!」朱瑩正覺得心中感傷,可張壽這最後一句自我調侃,卻成功地逗笑了她。於是,她完全忘了派人去打探張琛和葉氏是個什麼結果,也忘了打探高麗貢女之事傳入宮中之後,那會是一個怎樣雞飛狗跳的局面。

她只是覺得,張壽明明和自己同歲,卻彷彿心有滄桑,所以總能說出別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出來的話。

張壽隨口給了皇帝一個天大的刺激就溜之大吉了,虧得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兩個兒子陪著,皇帝總算漸漸恢複了心情,而後又帶著剛回宮的四皇子一塊去永和宮探望了五皇子。

見四皇子看到那個襁褓中的弟弟時,一面大為稀罕,一面竟也和三皇子似的,伸出手指在人臉上戳了戳,然後又戳了戳,把人惹哭了還樂此不疲,他終於忍不住伸手把人給拎了走,又笑罵道:「當哥哥的也該有個當哥哥的樣子,好歹在外被人稱作是小鄭先生!」

四皇子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即就醒悟了過來,這是父皇不放心自己在外,所以肯定有人在附近保護。他訕笑了一下,繼而就眼睛滴溜溜直轉,找借口說自己想去恭賀貴妃娘娘喜得貴子,結果就被皇帝丟了呵呵一聲笑。

「你娘生你的時候也得坐月子,如今貴妃也是一樣,朕都見不著,何況是你?」

四皇子知道溜不掉,這才老老實實保證日後一定當個好哥哥,做個好榜樣,期間還不由得多看了三皇子幾眼,彷彿在埋怨對方不幫自己說話。

而三皇子則是一臉憨笑,生怕皇帝想起自己當初見弟弟時,那動作也和四皇子此刻的戳戳戳如出一轍。這麼一點大的小孩子多好玩啊,他從前還沒體會過呢!

而父子三人在永和宮見過五皇子,差點戳戳戳把人惹哭後趕緊送去乳母那兒餵奶,隨即就一同出來。這時候,皇帝就把四皇子送入了蔣妃的長壽宮,自己卻在看到母子抱頭喜極而泣時,帶著三皇子悄然離去。

當然,他一視同仁地親自把三皇子送去了其生母和妃,也就是皇貴妃那兒,自己卻沒有留下,而是徑直回到了乾清宮。自從廢后之後,他在後宮逗留的次數已經很少了,反倒是在乾清宮獨寢的次數越來越多,因此對於他獨自回來,陳永壽當然非常習慣。

至於旁敲側擊地提醒皇帝去某妃嬪那兒過夜,那當然是完全不可能的。就連太后都不管皇帝的這種事,他一個管事牌子操這種空心幹什麼?皇帝如今有三個兒子呢!

此刻時辰自然還早,因此皇帝少不得翻了翻內閣送上來的票擬——他又不是秦始皇那樣的勤政狂人,不可能真的仔仔細細每一本都看,那樣的話一日三餐之外,他大概就連睡覺的時間的都要壓縮。因此,他先大致掃一眼司禮監整理的節略,然後就開始看票擬。

其實也只是掃一眼,畫圓披紅,大多數情況下一掃而過,根本不帶駁回。

然而,當他掃到其中一本奏疏,看到高麗使團幾個字時,他原本不當什麼大事就要略過去,可隨之就看到票擬上著重問了一句,何曾下詔,何來貢女時,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皇帝猛然想起,剛剛送了三皇子回皇貴妃那兒時,某個女官確實提過,此番正旦大朝乃是冬至之後,太子第二次出席大朝會,而且還會有諸多使團前來朝賀新年,高麗使團又照例來了。那時候他完全沒往心裡去,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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