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張壽真的有點牙疼。堂堂皇帝居然給臣下支招如何戀愛,還能靠點譜嗎?而且,拿他來打比方這是幾個意思?然而,他還以為皇帝也就點撥一招而已,誰知道皇帝見張琛那瞠目結舌的樣子,竟然還更起勁了。
「瑩瑩從前還對朕說,九章當初也是對她避之惟恐不及,一副怕麻煩的樣子,可她呢?不折不撓,死纏爛打,兼且把九章那位養母給打動了,人家對她這送上門來的兒媳婦滿意得不得了。久而久之,九章也就看到了她的好處,不知不覺就改變了態度。」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這話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啊,皇帝!張壽這次真的是聽不下去了,他見張琛竟真的朝自己看了過來,他只能重重咳嗽了一聲,隨即在三皇子和四皇子那極其詭異的目光注視下,一本正經地說道:「皇上,葉小姐不是瑩瑩,張琛和臣也不是一回事。」
「難不成讓張琛直接登門去打動葉小姐的長輩,然後求親嗎?」
他這話音剛落,皇帝卻立刻嘿然笑道:「怎麼就不可以?那些參加過選妃,還過了複選的女子,如今雖說有瑩瑩代替朕去各家通過氣,但到現在,這十二個人中,嫁出去的仍然只有一個,還嫁得不怎麼樣,剩下的人幾乎全都被瑩瑩請去女學做女夫子了。」
「朕不是反對女學把人招攬來當女夫子,畢竟這些女孩子能夠過了第二關,那自然品行才德都是第一流的,可嫁了人也能去女學當女夫子,京畿各家的男人不敢求娶算怎麼回事,她們就算再好,朕也沒辦法留給三郎四郎!至於一般宗室子弟配她們,朕還覺得她們可惜了!」
「這要不是你張琛如今又上進,又肯扎紮實實做事,脾氣也和往日那一貫囂張跋扈不同,這話朕才不會說!張琛,你總不至於要對朕說,時至今日,你心裡還念著瑩瑩吧?按照名分,她都已經是你小師娘了!」
張琛只覺得今天這慈慶宮自己不該來。他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被人逼婚,而且還是被皇帝逼婚!他今天確實挺身而出,但那不是什麼英雄救美,只不過是純粹看不慣那顧寡婦的德性,而後葉氏臨走時那兩劍也確實痛快,可不能因為人家的舉動合他的眼緣就提親吧!
遇事或哭哭啼啼,或裝模作樣的大家閨秀他看煩了,所以從前才喜歡朱瑩的驕傲爽朗,可他對葉氏還沒到那地步,他總共都沒見過人幾面呢……當然最重要的是,人家對他好似沒什麼好感,他幹嘛要服軟!不過,好像當初朱瑩對他也和對別人一樣,他卻還是隨叫隨到。
這麼說起來,他雖然對張壽說過,我要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為妻,甚至他老爹都託過張壽和朱瑩替他牽線搭橋,但是,他好像確實勁頭不足。想當初的他,那可不是一次挫折就收手的人,那是天天打聽朱瑩的行蹤就追過去,朱瑩還曾經罵過他痴心妄想!
見張琛那張臉就和萬花筒似的,一個勁地變幻不定,甚至還露出過明顯走神的表情,張壽忍不住扶額。
就算張琛已經不再一心挂念著早已變成他張壽妻子的朱瑩,但皇帝你這麼一直提一直提,就算張琛沒芥蒂……我都要吃醋了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決定快刀斬亂麻。皇帝既然明顯打算亂點鴛鴦譜,他也乾脆推波助瀾一把好了!
「皇上說直接求親,卻忘了葉小姐性格。她那種剛烈的脾氣,要是有人登門提親,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逼她就範,那麼她的反應絕對不是欣然接受。張琛,你要是對葉小姐有些好感,自己也沒準備一輩子打光棍,你只要做一件事。」
他頓了一頓,眼見得張琛朝自己看了過來,他就一字一句地說:「你直接再見她一面,直截了當地問她,今生是打算孑然一身,還是有嫁人為婦的打算。如果還打算嫁人為婦,那麼是願意盲婚啞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願意試著和你互相增進一下了解。」
「比方說,見見面,又或者互相寫一些書信。相信她這樣落落大方的人,不會顧慮什麼私相授受,如果顧慮,也不是不可以通過長輩轉達書信。想來以你和她的性格,也不會在見面又或者信上談什麼情情愛愛。」
「你不喜歡那些一味賢惠的內宅婦人,而她大概也反感恃才傲物的所謂才子俊傑,更反感不可一世的貴介子弟。既然如此,那就相處試試,看看彼此有沒有共同語言。」
說到這裡,張壽這才若無其事地說:「比方說,我當年和瑩瑩初識的時候,是她先覺得我別出心裁,獨具一格,而後我才發現她性情真切,毫無矯飾。其實,能夠在談婚論嫁之前多見幾面,加深一些了解,成婚之後,也能少幾對相敬如冰,冷語相對的怨偶。」
張壽加重了冰這個字的語氣,當然就算把這個冰字聽成了賓字,那也不怎麼要緊,因為他從來都覺得,如梁鴻和孟光這種舉案齊眉,相敬如冰的夫妻,那壓根就不是什麼伉儷情深的正面楷模,而是形式主義到了極致的反面教材。
而三皇子和四皇子此時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心中幾乎同時想到了已經死了的廢后。父皇相傳在冊立中宮之前,還見過她不止一次,而且婚後也曾經美滿過,可最終還不是落得如今這個結局?
他們正這般想時,卻沒想到張壽竟是輕描淡寫地說道:「而且,如果這還覺得不夠,不妨在事先把另一句話也說清楚。合則留,不合則去,他日若是覺得這樁婚事不合適,一紙和離書,各行各路,兩不相欠。」
見皇帝和三皇子四皇子兄弟全都愣住了,而張琛則是錯愕之後立刻陷入了沉思,張壽就呵呵一笑道:「漢唐宋時,不止有休妻,也有婦人主動離棄男子。葉家也許會對張琛這位秦國公長公子登門提親而欣喜若狂,但如葉小姐這樣的女人,她只怕會未慮成而先慮敗。」
「張琛你自己不也是嗎?你敢說沒有想著萬一成婚之後卻性格不合怎麼辦?」
說這話的時候,張壽不由想起了元宵節那一日,朱瑩對自己遞來那一盞親手做的花燈時,輕吟的那一首韋莊的《思帝鄉·春日游》——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相對於熱情奔放,但已然在熱戀時顧慮到了日後興許會不美滿的朱瑩,葉氏那就是一個冷情到極致的女子。而張琛這樣的性格,真的就能夠從一而終嗎?
皇帝本來還覺得張壽這婚前多接觸接觸的建議很有道理,結果人就說出婚前可以商議好婚後不諧則和離,這下子他終於完全呆住了。他甚至很想問問張壽,對朱瑩是不是也敢這麼說,可沒想到張琛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用力拍了一下巴掌。
「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她確實挺特別的,可我之前就在想,現在覺得特別,今後會不會覺得她這是太冷淡太古怪,她又會不會嫌棄我不求上進……小先生你這真是想得周到!」
張琛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躬身向皇上深深施禮:「多謝皇上指點迷津,擇日不如撞日,臣這就去通州葉家一趟,告退了!」
皇帝這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就只見張琛再次行禮後一陣風似的轉身離去,那竟是連奔帶跑,腳下生風。他這指點什麼迷津了?張琛聽進去的明明都是張壽的那些話好吧!
他面色不善地瞪向了張壽,卻沒想到張壽不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滿臉無辜地直接看了回來:「皇上,臣絕對沒有任何影射的意思。」
這下子,皇帝頓時拉長了臉。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普通人家可以休妻,也許開明一點兒的甚至可以和離,但是皇家沒有離婚,只有廢后,甚至廢妃……歷朝歷代以來,廢后唯一下場好一點的,大概就只有光武帝的廢后郭聖通了,被廢之後至少還是中山王太后。
難道當初廢后和他已經形同陌路的時候,會捨得丟下中宮寶座以及兩個有望東宮的兒子,飄飄然去入道清修,又或者自己過自己的清閑日子?不會,對她來說,既然覺得他這個丈夫離心,那麼值得用命去搏的,也就是這個天下了。
更何況,就算是世間才女,謝道韞沒有和平庸迂腐的王凝之和離,李清照也沒有和懦弱無能的趙明誠和離,反倒是王獻之與郗道茂和離,然後遺恨千古。
越想越氣的皇帝頓時一拍扶手道:「滾滾滾,朕今天不想看到你!」
見張壽真的行過禮後瀟瀟洒灑揚長而去,三皇子和四皇子全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勸解呢,還是替老師求情呢……對於他們來說,剛剛皇帝和張壽張琛談及的話題實在是距離他們太遙遠了。於是,三皇子蠕動嘴唇剛叫出父皇兩個字,就被皇帝打斷了。
「別替你老師說話,他簡直就是專門來氣朕的!」
想到上次張壽教唆三皇子抱住自己的腿哭就完了,這次把四皇子送去白家村一個月,人回來之後還一臉覺得老師特別好,老師特別苦心的樣子,皇帝不由就覺得一陣氣苦。
可是,當三皇子真的乖巧小心到不說話,而後拉著四皇子一塊上前來,一個替他捏肩,一個替他捏腿時,他那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終於還是漸漸消散了去。他甚至覺得眼前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