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削了顧寡婦的頭髮,讓人一副鬼剃頭的模樣,還一刀柄敲落了人不知道幾顆牙,眼下看顧寡婦這一口血的凄慘樣子,這居然也叫行事軟弱?
村裡人之前只見葉氏對人不假辭色,對張琛和四皇子也就是淡淡的,頂了天時常送些飲食盒子過去,而張琛和四皇子那也就是對一群聽課的孩子揮舞戒尺凶了一些,平時也不見多少傲氣,所以相處久了,不免也就不把他們當成什麼尊貴人物。
剛剛顧寡婦開始鬧事訛錢的時候,不忿自家孩子沒有得到機會的這些村民不免有些看熱鬧的心思,可張壽一出現就反應激烈,手段凌厲,而村長也對顧寡婦驟然翻臉,緊跟著那位往日不顯山不露水,只是稍微清冷一些的葉小姐,那竟是把顧寡婦整治到那般田地,他們就終於知道怕了。此時此刻,也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蟬,四周圍恰是鴉雀無聲。
而村長那更是滿臉尷尬難言,偏偏張壽根本不理他,含笑和葉氏一行人告別之後,眼見人就只帶著那個相貌平平常常,村長稱作小衛的女孩子轉身離開,他就和氣急敗壞的張琛以及四皇子打了個招呼,見蕭成和小花生急急忙忙把兩個懵懂孩子推到面前,他就考問了幾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害怕,還不知道是還沒從剛剛那一幕中回過神來,白山山和白小水那是答得磕磕絆絆,不見什麼靈性。結果,還是四皇子醒悟得快,趕緊竄了過來,小聲解釋道:「老師,白山山是記性好,但他不是背書的記性好,他是背數字的記性好。」
「他能聽兩遍就背出老師你教我的五十位圓周率。」
自從張壽正式推廣了《葛氏算學新編》,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各種自己熟悉的名詞術語給規範了,所以此時四皇子一開口就是圓周率,他不由得呵呵一笑,繼而就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這個明顯對數字極其敏感的少年幾眼。
他當然不會懷疑四皇子的話,也沒興趣當場再考問這一條,點了點頭後就笑問道:「那另一個呢?」
這一次,把注意力從葉氏暴起傷人那一幕上轉移開的張琛就連忙接了口:「這小子是最勤奮的一個,也是最認真的一個……當然,天賦也不錯,從大字不認識一個到認識好幾百個字,會寫的字雖然沒那麼多,但幾次都被我看到他在泥地上一筆一划學寫字。」
張琛說著就頓了一頓,隨即乾笑道:「不少古人就都有沙地練字的故事,雖說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聽說過而後仿效,但不論怎麼說,這份刻苦的心思都挺難得的。」
要是沒有剛剛那一幕,此時村人們既然得知面前的是京城那位赫赫有名的張學士,少不得一哄而上推薦一下自己的兒孫,可剛剛張壽一來就展現出不好欺負的一面,葉氏又當眾露出了厲害的一面,他們就不敢亂來了。
哪怕有人對白山山和白小水這兩個小子的所謂資質很不以為然,也只是躲在那低聲嘀咕幾聲。而這時候,他們就只聽張壽開口說道:「那就帶他們去京城呆幾天吧,過年之前送回來。若真的資質好,回頭就讓他進公學讀書吧,回頭可以享受助學。」
張壽都這麼說了,村長雖說心頭怏怏,卻也只好賠笑稱是,又殷勤挽留張壽留下來用些飲食再走,結果卻遭到了婉拒。於是,他只得按照最初準備的戲碼,讓那些學了一個月的孩子們排列整齊,背了些張琛和四皇子這些天教的唐詩算是送行。
三四十號人整整齊齊站在一起那麼一背,卻也自有一番氣勢。張壽聽在耳中,等發現這些孩子都眼巴巴地瞧著自己,他不禁莞爾,就讓阿六去車上拿了一大包早就準備好的糖漬肉脯來,卻是一人分了一塊,一時間,一群孩子們自然是人人喜笑顏開。
而等到張壽讓小花生和蕭成把那兩個從來都沒出過村子的孩子領去他帶來的另一輛車坐,他就把張琛和四皇子叫上了自己這輛車。當馬車逐漸駛離這小小的白家村時,他明顯注意到,這一大一小明顯有些心緒不寧。
張琛和四皇子確實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們也不是沒見過真實的平民生活,但見過,與真正和人生活在一起,而且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一個月,親眼目睹人家吃飯幹活的勞碌日常相比,感受還是不一樣的。
高高在上的他們,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哪怕在授課的時候,真的被那些愚鈍沒見識的同齡人給氣得七竅生煙,可看看這些人一成不變,彷彿永遠都不會有變化,也看不到任何未來的生活,已經學會了思考的張琛和四皇子談不上感同身受,卻也深感煩躁。
尤其是臨走之前,竟然還遭遇了那樣的一幕,他們甚至有一種這個月完全白呆的感覺——如此愚昧自私的村民,就算給再多好處,再教什麼東西,也是白搭!
所以,在登車之後,隨著馬車前行,兩人都久久沒有開口說話。而親自來接他們的張壽不用想都知道他們這情緒的由來,因此也沒有開口,而是悠悠然地坐在那閉目養神。
畢竟,剛剛那頓踐行宴不是早飯也不是午飯,用後世的稱呼來說,大概可以歸之為早午飯,所以一大早從京城出發的他才能趕上。但這一路緊趕慢趕,哪怕不是騎馬也不是走路,他依舊疲累得很。就在他半睡半醒的時候,就聽到了四皇子弱弱的聲音。
「老師,我從前聽先生們講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這好像是亘古不變的至理。那麼,很多勞力者辛苦做事,就是為了求一個溫飽,而求一個溫飽之後,方才有力氣繼續做事,繼續做事仍是只求溫飽,如此循環往複……那麼他們在人世間活一輩子的意義是什麼?」
這本來也是張琛心頭縈繞的問題,卻沒想到年紀小他一大截的四皇子竟然問了出來,一時張大公子就有些臉色發黑,甚至有一種小破孩子都快追上自己的危機感。可是,讓他接著四皇子的問題進一步展開,他卻又覺得有些丟份。然而,他也確實很想知道答案。
於是,張大公子乾脆不吭聲,只等著張壽的回答。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足足良久,他就聽到了張壽的笑聲:「這個么……我不知道。」
張琛還從來沒聽到張壽這麼明確地說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一時愕然抬頭。再看四皇子時,小傢伙恰也是滿面驚訝地瞪著張壽,顯然也沒料到這樣一個答案。
「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什麼事都知道?」張壽睜開眼睛,沖著面前這一大一小笑了笑,「我是因為某些師承的關係,比你們知道的東西多,見識看上去也挺廣博,但那是有限的,鄭鍈你剛剛提的這個問題,已經突破了我所學的範圍。當然,我可以給你一點參考。」
張壽坐直了身子,坦然地看著面前兩個身份有些許不同,但脾氣卻頗有共通之處的人:「你們這次在白家村呆了很久,可曾發現,十三四歲……不,十歲以上卻目不識丁的孩子,習慣已經養成,思路已經固定,無論你們下多大的功夫授課,都是事倍功半。」
「而且,小小年紀的人,已經學會大人狡猾的那一套法門了,哪怕學習,也更多想著偷懶,如何能用最偷懶的方式,得到你們許諾的獎賞。」
「而稍微小一點,大概七八歲的孩子,接受能力稍強,無論是學習讀寫,還是學習其他的東西,只要給一點點甜頭,他們也許真的會去用心,只不過這份心思不能長久,因為他們本來就是性情不定。所以也許興趣過後就撂開手了。」
「而更小一點,四五歲五六歲的孩子,要麼就懵懵懂懂,渾渾噩噩,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要麼就有很強的模仿和學習能力,資質好一點的,甚至比大一點的孩子背詩認字更快更好。」
張琛和四皇子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心裡都覺得,張壽這是一直關心著他們這邊的進展,所以才會把情況摸得這麼清楚。
於是,這一次張琛就搶著說道:「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我們這次選出來的白山山和白小水,他們其實就是一個八歲一個九歲,但都很難得地肯用心……」
「就算他們用心,也要你們先用心才行。不過,你們這一走,很多人沒辦法鞏固記憶,幾天之後學過的東西也就忘了。這也很正常,因為十歲以下孩子的記性和領悟能力,和大孩子不一樣,所謂資質,也可能和傷仲永里的仲永一樣,很可能隨著長大而泯然眾人。」
「你們想一想,這次如果你們沒有去白家村,那些剛剛已經能夠在餞行時給我背出幾首唐詩的小孩子們,他們一輩子能聽過幾首詩,又能背得出幾首詩?而你們如果走了之後再不回來,他們現在學會的東西,多久之後就會遺忘?」
見張琛和四皇子登時面露沉思,張壽就慢悠悠地笑了笑。
「而那些資質實在是太差,剛剛送行時就連那些簡簡單單的詩,都背得磕磕絆絆,混在人群中人云亦云的孩子,如果他們真的從五六歲開始就讀書寫字,你們覺得他們真能讀得好書嗎?」
「很顯然,這個答案十有八九是……不能。其實就和張琛你不喜歡讀書一樣,平民之家的孩子,哪怕你供給他最好的讀書條件,從小就讓他們讀書,也有不少人根本就讀不下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