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當大清早終於睜開眼睛時,四皇子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從前身在宮中,他很想溜出來看看外頭的世界,但真的溜出來了這麼久,他卻又覺得,外頭的世界不過如此,不但骯髒、複雜、麻煩,而且又沒有父皇和三哥,甚至連張壽這個老師也不常來!
「只有那個討厭的張琛!」
當氣咻咻地本能從嘴裡迸出這句話時,四皇子突然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背後說人壞話,你小子就不知道點感恩嗎?小花生和蕭成早就起了,今天村裡人家正打算為我們送行,他們都去忙活了,要不是我和村長說你連日辛苦,別人還以為你架子大呢!」
聽到張琛的聲音,四皇子惱火地一躍而起,隨即果然發現小花生和蕭成的床上空了。她知道,兩人不叫他是想要讓他多睡一會兒,畢竟,三哥上次過來時,給他帶來了一大包筆記和作業,這還不算,張壽後來又乾脆把《葛氏算學新編》如今總共出的十二卷書都送來了。
而且張壽的原話是,你回來的時候也不用帶回來,全都送給這裡的那些孩子就行了。說不定能造就一個算學天才……說得他好像就很不堪造就似的!
因此,連日以來,四皇子也算是頭懸樑錐刺股,拚命努力地學習,白天一有空閑就自己在那琢磨題目,試圖完成張壽布置給東宮的作業——當然大多數時間是徒勞,而熬夜自然也在所難免。雖然小花生和蕭成竭力勸阻他不要挑燈夜戰,但他就改成了臨睡前背公式。
於是,此時他一邊在那飛快地往身上套衣服,一邊沒好氣地在那低聲埋怨張琛沒事就愛和他過不去,沒事就愛嘲諷他。然而,他以為人家肯定不在外頭,可張琛這會兒卻偏偏就是在外頭沒走。
雖說和四皇子彼此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但在這小小的白家村一住就是將近一個月,而且生活條件有限,還不得不面對一群愚魯的村民,蒙昧的孩子,張琛從最初的渾身是勁到中間的無精打采,再到最近的打起精神,心情一波三折。
但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張壽來探望了他們一次,順帶點撥了他們一條激勵的捷徑,而是因為,張琛也看到了四皇子那非同一般的努力。這努力不僅僅是拚命地想要在那些孩子當中遴選出一兩個拔尖的,以此證明自己,也是因為這位四皇子竟然自己也沒忘了學習!
張琛都幾乎忘記,自己上一次努力學習是什麼時候了……畢竟,在半山堂張壽的手下做學生,那是一種相對放鬆的體驗,因為張壽的講史和常識課都很引人入勝,只要認真聽,稍微記錄一點要旨,月考之類的都很輕鬆,更何況有時候他還會興之所至去翻翻老爹的藏書。
很顯然,張壽的講課只是為了讓他們這些懶懶散散過日子的學生增廣見識,多多思考,多多閱讀,至於努力學習這四個字……反正張壽是從來沒對他說過!
所以,他絕對不會犧牲自己的睡覺時間和休息時間去用心讀書做題!他也好,四皇子也好,出身顯貴,生活優渥,反正掌權是輪不到他們的,做點事情不負此生就已經很夠了,拚命學那麼多東西幹嘛?以後用得著嗎?
此時此刻,聽到裡頭那窸窸窣窣的動靜,以及不時傳來的呵欠聲以及抱怨聲,張琛卻沒有離開,而是就這麼靜靜站在那兒。足足許久,雖說已經學會了自己穿衣洗漱,但動作依舊談不上快的四皇子終於拉開門出來了,然後……自然而然地就和張琛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
「你什麼你?在這種地方就得記住,別在背後說人壞話。」張琛冷不丁出手揉了揉四皇子的腦袋,見這小子如同兔子似的蹦開,隨即就滿臉氣憤地怒瞪他,他就突然開口問道,「天天勤學苦練到這麼晚,值得嗎?」
四皇子沒想到會遭遇這樣一個突兀的問題,愣了一愣之後就沒好氣地說:「當然不值得,我又不想做什麼算學宗師……可我不想被三哥拋得太遠!我不想他日後說的話我接不上,也不想他以後看的書我看不懂,既然他那麼用心去學,我當然也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話音剛落,他就只覺得腦門一疼,卻竟然是被張琛彈了個腦瓜崩!他一時勃然大怒,正要反擊時,卻只見張琛竟是轉身就走,而且還頭也不回地丟下了幾句話。
「小孩子學什麼大人說話,什麼捨命陪君子,你要是太拚命把身體熬壞了,太子殿下才會擔心。他和老師送了那麼些書過來,與其說真的想讓你追上進度,不如說……」
張琛腳下停頓了一下,而聲音也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即才嘿然笑道:「太子殿下是和老師學壞了,好的沒學到,惡趣味卻學到了。他肯定是逗你玩的,大概是他這些天學得太辛苦,所以就想讓你也品嘗一下他那日夜苦學的滋味而已!」
四皇子最初還想要反駁,可聽張琛說到最後,他的眼神就有些飄忽了起來。因為他覺得,張琛說的話很可能是對的,是真的。
那天來探望他的三哥,看上去和平常那個老實憨厚,從前還有些羞澀靦腆的三哥完全不一樣,雖然人還是對他那麼親近,但總有些頑皮跳脫,甚至都有點像他這個弟弟平日的性格了!所以,張琛這個非常離譜的猜測,他此時聽來竟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
可四皇子非但沒覺得這樣的三哥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自從冊封太子的意思傳出去之後,一直都緊繃神經,力求做到最好,人人都稱讚是賢太子的三哥,有這樣一面卻也不錯。
當然,他可絕對不會稱讚張琛,輕哼一聲方才跟在了對方身後,可走了沒兩步,他就覺得腹中空空,這才想起自己壓根還沒吃早飯。這時候,走在前頭的張琛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卻是輕描淡寫地說:「為了給我們送行,村裡人昨天晚上就開始忙活。」
「但知道我們要儘早趕回京去,所以送行的午飯就變成了送行的早飯。一會兒你敞開肚子吃,撐不死你!」
好好的話從張琛嘴裡說出來,總就有一種氣人的意味,因此四皇子根本不願意搭話,只是惱火地哼了一聲。然而,當真正到了村長家的主屋前,他就只見在這大冷天里,院子里進進出出都是人,一見著他和張琛,那就亂糟糟地叫小張先生,小鄭先生。
原本讀書認字這種事,對於這個普普通通的小村來說,根本就沒人覺得有任何用處,然而,當張琛和四皇子表現出了絕大的能耐,甚至誰家兒郎讀書認真,進步大,誰家長輩就能夠得到通州城裡打零工甚至正經做事掙工錢的機會,那就不一樣了。
連日以來,那些原本愛學不學的村中孩子們被自家大人拎著棒子追在後頭催讀書,甚至有人瞅著自家兒孫一點資質都沒有,於是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反正小村也沒這麼些窮講究,直接把女兒甚至孫女都送了過來一塊讀書認字,寄希望於自家出一個「才女」。
不是那種吟詩作對的才女,而只要是符合小鄭先生和小張先生那種標準的才女就行了。
所以,如今張琛和四皇子這就要回去了,村中的男女老幼那是真捨不得。大人捨不得張琛和四皇子帶來的機會和好處,那些他們平日根本企及不了的工作,小孩子們則是一想到再也吃不到飴糖,玩不到那些城裡人才有的新奇玩具,於是也都哭喪著臉。
至於讀書,大多數人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更不會因為挨了父母的打就記恨——鄉下孩子,每天誰不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挨幾頓打?
所以,此時得過大人吩咐的孩子們,一窩蜂湧上來,恨不得去抱大腿懇求先生別走,那亂糟糟的喧鬧聲音,吵得四皇子只覺耳朵都疼了。他很知道這些小傢伙當中,有不愛讀書只貪圖好處的,有因為父母催逼而此時留他的,也有隨大流做個樣子的……
真心捨不得他的,大概也就只有幾個。
見張琛此時板著一張臉呵斥趕人,他畢竟和人家年紀差不多,甚至比有些人還要小一些,卻是禁不住人在那軟磨硬泡。而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如同救星一般的聲音:「鬧什麼鬧,要過年了,小張先生和小鄭先生這都是城裡人,留在咱們這給你們講了一個月課還不知足?」
出面扮黑臉的,正是在這村裡最能說一不二的村長,他這出來一喝,一群鬧哄哄的小孩子們頓時如鳥獸散。而轟走了這些鬧騰的傢伙,人方才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對四皇子和張琛打躬作揖賠禮不迭。
他可是知道這兩位到底什麼身份,看到村裡那些蠢貨還有愚鈍的小孩子把兩人鬧得焦頭爛額,那簡直嚇得魂飛魄散,可總算連日下來,兩人雖說也有發怒的時候,但終究沒有真的一氣之下就拂袖而去。
所以,今天這場送別的踐行宴,他是早早準備,只希望能做到最好,讓人回去也能記下在白家村的這段時光。然而,他才啰啰嗦嗦客套了兩句,張琛就不耐煩了。
「說這麼多廢話幹嘛!這麼多人一大早聚在這兒忙到現在,餓都餓死了,既然賴床的正主兒也已經來了,那就開吃吧!我才不信那幫小子看到好吃的之後,還有功夫來挽留我們!」
被張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