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八百一十五章 弄璋

裕妃要生了……

當皇帝聽到這樣一個消息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作為一個子女不算太多,所以每個人的名字甚至性格他都清清楚楚的天子,他真真切切地記得,御醫們說,裕妃生產的日子大致應該在至少半個月之後!

然而,驚愕也好,懊惱也罷,皇帝仍然丟下這些顧慮,立刻就趕往了永和宮。而走到半路上,他方才想起,今天好像是朱瑩帶著張壽去探望裕妃的日子。儘管這事他早就知道,太后那邊都不曾說什麼,但他還是立刻對身後的陳永壽吩咐了一句。

「去捎個話,這會兒永和宮肯定兵荒馬亂,讓張壽和瑩瑩就不要去了。」

陳永壽從剛剛離開乾清宮之後就加快步子,以免身強體健的皇帝把自己甩得老遠,因而,此時氣喘吁吁的他不禁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一時頓時哭笑不得,只能一面拚命追在皇帝身後,一面小心翼翼地說:「皇上,張學士今天一大早去慈慶宮講課,他肯定早就去永和宮了。」

皇帝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別的不怕,就怕裕妃在這個節骨眼上見到張壽而心情波動——雖然他一個大男人沒生過孩子,但那一次簡直是災難似的迎來兩個難分彼此的女嬰之後,他就沒少向御醫詢問過相關情況。所以他很清楚,一旦產婦心情緊張甚至鬱郁,那就糟糕了。

他忍不住罵了一聲道:「怎麼就偏偏都趕在今天!快,到了永和宮之後,就立刻讓張壽和瑩瑩先回去,這時候他們杵在那裡,比什麼都糟糕!」

陳永壽喏喏連聲,心底卻很不以為然。張壽的膽子就已然天大,至少他是沒見過敢於教唆太子去抱著皇帝大腿哭一場的東宮講讀,而朱瑩……這個小時候就敢揪皇帝鬍子的丫頭,誰能管得住?她發脾氣的時候,皇帝都要讓三分!你讓他們回去,他們就會回去嗎?

因此,眼看永和宮在望,雖說已經有些腰酸背痛,但他還是加快腳步沖在了皇帝前頭,一進門就對旁邊一個宮人問道:「張學士和夫人可還在這兒?」

那宮人一愣之後就慌忙點了點頭,而長腿快腳的皇帝此時也已經到了,當即厲聲叫道:「讓他和瑩瑩回去!生孩子這種時候,他們兩個小孩子懂什麼……」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一旁就傳來了一個反對的聲音:「皇上怎麼能這麼說!剛剛張學士在裡頭閑話家常,安撫了貴妃娘娘的情緒,這會兒他和朱大小姐兩個人去更換甲胄了,還不是為了讓貴妃娘娘高興高興!」

皇帝側頭看到反駁自己的人竟然是蔣妃,這就有些心裡發懵——畢竟,他一向知道,蔣妃與當初的和妃如出一轍的性格,見了他之後就是小心翼翼,萬事百依百順。

可他隨之就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一個問題,一時大吃一驚地問道:「什麼甲胄?在這永和宮怎麼會需要他們穿甲胄?還高興高興,這算什麼意思?」

蔣妃也是本能地反駁了皇帝之後,方才醒悟到自己到底幹了些什麼,登時滿心惴惴。所以,面對皇帝的質問,她不禁訥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心情急切的皇帝只能拋下這個和裕妃毗鄰而居,卻一點都沒學到對方爽利的嬪妃,一個箭步就往裡衝去。

而一個疏忽就沒能把人攔住的陳永壽頓時急得什麼似的,這女人生孩子的產房血光最重,哪怕太祖皇帝曾經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別人,這沒什麼好忌諱的,但天下男人還是沒有幾個會進那種地方去。

可是,皇帝素來是別人說不要去,他卻偏要去的性格,更何況這是裕妃生孩子,陳永壽自忖他絕對攔不住,因而他只能擦了一把汗後,趕緊繼續追在後頭,當看到產房門前伺候的兩個宮人愣了一愣,竟是就這麼放了皇帝過去,他才氣得在心裡大罵了開來。

這幫子沒腦子的丫頭,就不會攔一攔皇帝,好歹讓裡頭的人能夠出來勸解一下嗎?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極其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這下子,一向算是老成持重的陳公公頓時愣在了那兒,整個腦子都是懵的。

這不是說裕妃突然發動,於是要分娩?這不是應該疼了再疼,在生死之間掙扎忍痛,最後歷經很長時間再生下孩子嗎……書里都這麼寫的啊,宮裡好幾個嬪妃生孩子都很艱難的!上次裕妃她和趙國夫人還有張壽的母親三個一同生孩子的時候,好像也沒這麼順利吧?

而相比在那懷疑人生的陳永壽,剛剛一時畏縮沒把話和皇帝說清楚的蔣妃,此時也趕了過來。聽到屋子裡那孩子的啼哭聲,她如釋重負地按著胸口,好半晌才雙掌合十連聲說道:「吉人天相,真是吉人天相,阿彌陀佛,母子平安!」

見蔣妃還不確定到底是兒是女,裕妃情況如何,就在那說母子平安,陳永壽想提醒卻又覺得說什麼都容易引來歧義,而此時跟進去也沒什麼太大意義,反而顯得很多餘,他就乾脆在門口站住了,豎起耳朵仔仔細細聽著裡頭的動靜。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位小皇子……聽這哭聲,顯然是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穩婆的這種吉利話顯然是張口就來,而聽說是一位皇子,陳永壽也不禁在心裡念了一聲佛。畢竟,皇帝如今就只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這兩個兒子,從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的角度來說,這無疑是非常不安全的。

就算從爭權奪利的角度來說,那也不是兒子越少就越安全。除非是獨子,否則即便就兩個兒子,也很容易掐成烏眼雞!

再說了,如今裕妃又生了一個皇子,這就代表日後其他嬪妃還有可能生下更多的皇子皇女。只要皇帝能順順噹噹活到英宗睿宗那樣的年紀,至少就不用太擔心後嗣問題了!

陳永壽在那操心皇帝的後嗣,而聽到自己再添一個兒子的皇帝,此時此刻也完全是處於獃滯僵硬的狀態,甚至連孩子送到自己面前時,他那空洞的眼神也完全沒瞧見那個臉蛋皺巴巴的小傢伙。

直到人扯動嘴角再次發出了哇的一聲大哭,他這才猛然驚醒了過來,旋即趕緊伸手把孩子接了過來。總算他還不像那些從不抱兒女的父親那樣姿勢僵硬,只在最初的不習慣之後,他就喜滋滋地抱著襁褓在房裡四處亂轉,直到眼角餘光瞅見了一個剛剛沒注意的景象。

就只見朱瑩一身戎裝站在那裡,看他的眼神極其古怪。直到這時候,他方才猛然驚醒了過來,等發下朱瑩旁邊的張壽倒是好端端的,並沒有身著什麼奇裝異服,他就哭笑不得地問道:「瑩瑩,朕剛剛聽說時就想問了,你穿這一身甲胄幹什麼?」

還沒等朱瑩回答,皇帝就只聽床上傳來了裕妃那極其微弱的聲音:「皇上不記得這套甲胄了嗎?」

被這一問,皇帝不由得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端詳了朱瑩好一會兒,腦海中彷彿隱隱約約有些印象,可想要抓住那一絲靈感,卻又沒什麼頭緒。就在他幾乎想破腦袋的時候,他又聽到了裕妃的一聲嘆息,這下子登時福至心靈似的想起了一樁年代久遠的舊事。

「這是當初……你死活求了朕,而後朕讓人特製的?記得那時候瑩瑩和明月還沒出生,你說要撿起荒廢的武藝,還說當年最崇拜的便是《木蘭辭》中的木蘭,所以希望有一身甲胄,朕最後拿著你的尺寸讓軍器局私底下去做了這一件……」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閉上了嘴。因為他終於注意到了存在感極其薄弱的玉泉。哪怕如今的他不再是那個剛剛親政被人挑刺的少年天子,太后名義上是後宮之長,別說國事,就連宮務其實也沒有真正過手,但被玉泉知道自己年少輕狂的那點事,他還是很不自然。

不過,裕妃卻並沒有顧忌玉泉在旁邊。儘管生產之後極其疲憊,但她此時還是極力保持著神志,卻是淡淡地說:「當初在寺中遭遇亂軍的時候,我最後悔的就是沒能帶上那一套甲胄,而就算後來再也沒穿上過,我卻時時把它拿出來擦拭,想像我穿上它是什麼光景。」

「可我終究不再是當年那恣意妄為的年紀了,可這套甲胄即便保養得再好,若是一直壓在箱底,卻也可惜了,所以我才希望瑩瑩能穿上給我看看,我也不用留下遺憾。好在我終於看到了,很合身,英姿颯爽,不遜男兒!不枉我打算送給她!」

朱瑩這才幹笑道:「多虧了阿壽幫我一塊穿,否則從沒穿過甲胄,我還真是穿不上去。」

「我可沒幫上多少忙。」

張壽搖頭苦笑,隨即看向了床腳那頭侍立的那個宮人曉月,心想剛剛這宮人動作嫻熟,說不定私底下不知道伺候過裕妃穿了多少次這甲胄。然而,他卻沒有開口把功勞推給這個極力保持低調的宮人,而是輕描淡寫地岔開了話題。

「恭喜皇上和貴妃娘娘喜得貴子,話說回來,貴妃娘娘之前說把那些壓箱底的東西都送給瑩瑩,現在她是不是可以反悔?要知道,那箱子里的很多東西,說不定日後小皇子長大了,也會很感興趣。」

裕妃頓時被張壽這煞有介事的口氣給逗樂了。隔著一層簾帳,她看不清皇帝眼下是什麼表情,但她已經不在意那些依舊圍著她身前身後忙碌的穩婆和醫女了。哪怕知道產後調養依舊可能要人性命,她的心情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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