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幸虧江都王沒聽見……至於宋舉人聽不聽見卻也無所謂。
當張壽從阿六口中聽到人複述葉氏和江都王那番對談,以及阿六自己對葉氏說的那句話時,他不禁啼笑皆非。別看宋舉人當初和永平公主相爭的時候好像顯得很膽大很強硬,但那是因為,那涉及到這位看似隨波逐流的年輕人平生最大的堅持。
但如果是別的事,宋舉人就沒有那麼多無謂的堅持了。自從知道海陵縣主非常支持他把糖水鋪子開遍京城,還說會將來嫁給他之後,願意拿出所有嫁妝資助,於是,喜出望外的宋舉人差點要舉雙手雙腳表示,婚後其他的事情任憑賢妻大人做主……
比如,對於未來的孩子,宋舉人就曾經信誓旦旦地對海陵縣主保證,任憑孩子自己選擇,如果人願意下科場考功名,他一定會竭盡全力支持,但如果人願意輕輕鬆鬆走他那位岳父江都王的路子恩蔭入仕,他也絕不會阻止。當然,兒子如果也想走他這條路……
宋舉人表示自己會欣喜後繼有人,卻也有些糾結兒子會不會被人笑話。所以,兒子能夠身體強健,至少會武能防身,他肯定樂見其成。因為宋舉人每次提到當初被宋會首綁回去挨了一頓打,就常常是滿臉憤憤然,覺得自己若是能打就一定能突出重圍。
知道自己此時想得有些遠了,張壽就沖著阿六一笑道:「好了,江都王這件事算是有結果了,四皇子和張琛也應該找到了頭緒,我們走吧!」
阿六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卻又問了一句:「少爺你還要和江都王同車嗎?」
張壽聞言一愣,繼而就呵呵一笑:「不同車了,他大概幾天沒睡好,這一路回去正好補眠。我是來的時候說得太多,剛剛又說了不少,口乾舌燥,所以回去的路上想省點力。對了,今天有江都王的護衛在,你不用再擔心路上的安全問題了吧?乾脆和我同車回去。」
阿六猶豫了一下,然而,想到那伙送去順天府的小蟊賊,他的臉上還是流露出了幾分陰霾。人是他吩咐朱宏等人送去順天府衙的,而宋推官也非常重視,立刻就安排了審訊,結果問出的內容,卻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是什麼事先預謀,僅僅是窮瘋了所以才打算攔路搶劫,甚至連綁票後再撕票的主意都已經事先打好了。也就是說,那幾個人已經是窮凶極惡到不要命了。
可太平盛世,這種不要命的凶人如果是什麼聞名已久的大盜凶賊也就罷了,可偏偏卻不是。幾個人里,有破產的機主,有妻子是織工卻突然失去工作病亡,自己卻遊手好閒完全沒有工作的昔日閑人,還有被主家趕出來的長工,還有則是家裡出了病人後傾家蕩產的……
他還記得張壽對他說過,對於缺乏風險承擔能力的小民百姓來說,一場事故就足以奪去他們安穩的生活,把他們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但是,阿六並不打算對張壽說這件事的後續。那一次因為張壽全程迷迷糊糊在打盹,事後又因為朱瑩的出現,於是沒怎麼在意幾個劫道的小蟊賊,因此,他甚至對宋推官都特意打過招呼,吩咐這件事按照律法處置就好,最好別讓風聲鬧大。
既然有因為之前那些機器而造成的破產乃至於失業的人,也許張壽會覺得自責內疚。可是,這種事又怎麼能怪張壽?
於是,心裡轉過了萬千念頭,阿六說出來的卻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好。」
而張壽看到阿六真的去交待了幾句就陪著自己進了車廂,他在坐下之後就舒舒服服往後依靠,笑眯眯地說:「瑩瑩也嫁進來好些天了,你這個管家連他的人一塊管,也已經好些天了。來,你和我說說,都有什麼成就,又有什麼困難?」
這種日常訓練阿六說話一般的閑聊,就是當初張壽在村子裡病剛好那些日子,窮極無聊下的唯一娛樂。而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很喜歡拉上不善言辭的阿六說話,想當初人是真的頂多只說三四個字,而現在,只要需要,阿六的話是越來越多了。
此時此刻也是如此,哪怕聲音平板,沒什麼表情,但阿六還是認認真真地複述起了他那其實並不精彩的管家生活。可是,張壽聽著朱宏等人努力融入張園,以及阿六和他們那貧乏卻有趣的互動,他仍是覺得心情挺好。
突然,他意識到了一件事,阿六這濃眉大眼的小子早早叛變了過去,早早和朱瑩打好了關係,是不是就是想著哪怕朱瑩帶著一大堆人嫁過來,依舊動搖不了人那管家的位置?
想到這裡,張壽忍不住啞然失笑,手指點點阿六:「你小子真是看著老實,其實比鬼還精明!朱宏他們這些長在趙國公府的,看著精明,其實卻比誰都老實,他們哪裡斗得過你!」
對於張壽這樣的評價,阿六的表情卻是異常平淡,但說出來的話卻霸氣十足:「他們打不過我,當然只能服我管。」
要真是論誰能打,然後定地位高低的話,那還要手段幹什麼?張壽情知阿六的手段哪怕簡單粗暴,卻也往往直指人心,他不禁笑著搖了搖頭,這才若無其事地問道:「朱宏這些懂事的姑且不提,但其他人呢?要知道我們剛搬到張園時,還從趙國公府借過人來幫忙,有沒有人瞧不起家裡那些沒什麼經驗資歷的小傢伙?」
「內院是大小姐掌管,已經有人多舌被逐回趙國公府去了。」沒有解釋具體情由,阿六隻是簡單提了一句,隨即就突然意識到什麼,又咳嗽一聲道,「少夫人說,外院交給我,所以第一天你們去祭祀家廟的時候,我就讓楊好鄭當那些小傢伙結陣和朱宏他們打了一場。」
用自認為最自然的方式改了對朱瑩的稱呼,阿六嘴角就勾了勾:「然後很多人觀戰,小傢伙們卻贏了。」
這一次,換成張壽詫異了。朱宏等等這些冠之以朱姓,而且排行都是統一輩數的護衛,在趙國公府朱家也算得上是頂尖的一群人,這是託大只出了朱宏一個還是兩個人,竟然淪落到被一群小傢伙圍毆到當眾輸了?
就算那些小傢伙是花七教出來的……趙國公府的這些人應該也是吧?一方是頂多速成幾個月,一方卻可能是耳濡目染多年,這居然能打成這樣的結果?
張壽正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婚後沉浸於溫柔鄉,實在是太忽略了家裡的人事,他就只聽阿六在那幽幽說道:「我讓朱宏他們出了六個人,楊好他們加上我之前挑選招攬來的,總共是十二個。他們動用了瘋子傳授給他們的絕學……」
見張壽抬頭愕然看著自己,阿六自己也禁不住額頭青筋跳了跳,卻極力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他們十二個人一張鋼絲網把朱宏他們都裹了個嚴嚴實實。」
哪怕張壽在心裡已經猜到了,楊好鄭當那一群人能夠贏下朱宏等人,肯定是另闢蹊徑,說不定還耍了花招。可是,這樣的花招,仍舊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他忍不住坐直了身體,隨即卻皺起了眉頭:「鋼絲網這種東西,不可能一人帶一個,只可能是一個人攜帶,然後趁敵不備展開之後眾人配合,這才能夠把人裹住。楊好他們有十二個人,能夠配合得這麼好?朱宏他們應該帶了刀劍吧,就不會破封而出?」
「而且……這年頭的鋼絲網能夠用多細的絲?」
一不留神,張壽用上了這年頭三個字當成形容詞。這固然是他的疏忽,可是,確實是這年頭的金鐵冶煉工藝也就那水準,鋼絲這種東西很難得,如果是一張能夠裹住六個人的鋼絲網,那展開來得多大,重量得多重,而且展開的難度又有多高?他實在是不得不覺著驚異。
真要那麼管用,那麼便於操作,那就不至於沒聽說過出現在某些應用的場合了。
而阿六知道張壽的性子,聽他一口氣問出這麼多相關問題,他這才一本正經地說:「全都是鋼絲當然不可能,只是當中摻雜了一部分。另外……既然是比試,朱宏他們主動提出用木劍木刀,所以被帶頭的楊好鑽了空子。」
這真是……一方想要發揚風格地容讓一下,另外一方卻真心想贏,怪不得最後落得個那樣結果!
心裡這麼想,張壽就哂然笑道:「那事後楊好那幾個小傢伙也覺得好意思嗎?」
「他們很得意。」阿六用五個字形容了一下得勝者的精神面貌,繼而就頓了一頓,彷彿在傾聽外間的動靜,許久才輕描淡寫地說,「然後我給了朱宏他們真刀真劍,讓他們出手揍這些耍詭計的小傢伙一頓,他們自然不肯,我就代勞了。」
此話一出,張壽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他就說嘛,就憑阿六這種性格,怎會把這種耍詭計贏得的勝利放在眼裡,罵人一頓把得意忘形的小傢伙們揍一頓,那才是更符合邏輯的。然而下一刻,阿六又補充了一句:「然後我賞了他們每人一條臘肉,獎勵他們想出這個對敵的辦法,又罰他們自己設法修補那張網。」
打過之後再賞,賞過之後又再罰……要是換成別人,只怕會被這匪夷所思的處置整得茫然無措,好在張園上下早就習慣了。而且,為了耍帥拿出兜底的手段,這也確實該罰。
當下他一面笑,一面卻贊同地對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