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葉氏曾經通過了皇子選妃的複選,但江都王卻沒單獨見過她,畢竟,那次選妃全都是皇帝一力促成,暗箱操作,又不是他這個大宗正的事,連皇后都沒法插手。別說葉氏還不是皇子妃,就算人真的成了皇子妃,他也不可能沒事見侄兒媳婦。
然而,自打知道葉氏也在這個偏僻的小村子裡,他就決心非要見到人不可。
所以,哪怕在那座並不算十分氣派的小院廳堂中,堂堂江都王竟然等了足足好一會兒,他卻依舊耐性十足,甚至連幾個隨從在那東張西望,也被他呵斥了,道是別沒規矩。總算茶喝了半盞,裡頭終於傳來了消息,說是葉氏願意見他,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雖說他是可以自恃身份強硬一點,但葉氏可是能把攔路調戲的惡少割掉一隻耳朵,把狗腿子打得落花流水的強悍女子,他若是不想用自己的名聲去碰釘子,那當然就只能客客氣氣求見。
他是為女兒來的,又不是為了貪圖人家的美色!
為此,江都王甚至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確保自己能夠以大方得體的形象出現,這才昂首挺胸地出了廳堂。幾個隨從自然緊隨在後,可在二門口,他們卻被兩個僕婦攔了下來,而理由卻也讓眾人沒辦法反駁。堂堂葉氏小姐,見江都王也就算了,讓他們跟著算怎麼回事?
隨從被攔下,江都王卻也沒當一回事,可當見到葉氏的時候,見她一身勁裝,右手還反手持一把長劍,神情清冷,他這心裡就有些打鼓了,很擔心對方是不是會錯了他的來意,一會兒怒火上頭就要給他來上一劍。
可來都來了,見慣大風大浪,卻沒有親身捲入過大風大浪的大宗正江都王,到底還是把心一橫,吐露了自己的來意:「葉小姐大名,我在京城也是久仰了。小女昔日就對如今的張學士夫人,也就是朱大小姐異常崇拜,如今得知還有葉小姐這樣的巾幗英豪,她……」
說到這兒,江都王頓了一頓,再次組織了一下語句,這才用最誠懇的態度說:「她就更加動了習武的心思。得知葉小姐也要在女學授課,還是教習武藝,她在家裡和我們爭了個天翻地覆,一定要去女學,一定要向你學武。」
一臉清冷的葉氏靜靜站在那裡,直到江都王說海陵縣主吵著要去女學,她才嘴角一勾笑了笑,繼而就淡淡地說:「大王既然今天特意來找我,想來是反對縣主這練武的決心?你是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安分守己做好內宅婦人就好,其他的都根本不用學?」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江都王沒想到剛剛開口,這就被懟了,一時也有些羞怒,「小女是我們全家的掌上明珠,我們不怕她學了武藝爭強鬥狠,反正我們都會無條件幫她。我只怕習武太辛苦,一個不好,練武的時候還會損傷肢體!」
「她是堂堂縣主,要學這個幹什麼?她要多少護衛我就給她多少護衛,誰敢欺負了她?」
雖然剛剛阿六來通風報信時,也大體說過江都王所為何事,更說過這位大宗正的性格為人,葉氏從前也了解一些,可此時真正面對面地見到江都王,聽了人一席話,葉氏方才確定,這真的是一位無限度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相較於這年頭很多把家中女孩子當成籌碼的父親以及長輩,江都王實在是強太多了。
然而,面對江都王這聽似強硬的宣言,她卻仍然淡然一笑,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並不認識令嬡,原本大王所求之事和我並無關聯,所以我是可以毫無負擔地答應你。更何況,我連縣主想要習武是否一時起意都不知道,更沒道理因為縣主的一時起意而開罪大王。」
聽到葉氏這麼說,江都王卻反而心裡咯噔一下,因為他知道,葉氏既這麼說,那後面肯定還會接上「但是」兩個字。果然,就和他擔心的一樣,葉氏又開了口。
「但是,大王剛剛所說的話,其中有一些我卻不敢苟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固然是一點都沒錯,縣主這樣的身份,平時出入帶上幾十個護衛,那也確實足夠保證她的安全了。但大王想必應該知道,天有不測風雲,當初業庶人之亂趙國夫人和裕貴妃是如何逃生的?」
江都王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到了嘴邊的那是她們瞎胡鬧,他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別說趙國公朱涇都沒有因為當時的事怪罪妻子,皇帝也不是一樣?相反,那兩個男人反而還一直都深深地內疚……不過那兩個女人包括張寡婦一同逃出來還真不僅僅是福大命大!
這三個女人實在夠兇悍的,事後那寺廟中的好幾具屍體上,都驗出了她們各自那兵器留下的致命傷痕。而事後,裕妃和趙國夫人身上據說也都是傷痕纍纍……
見江都王沒有說話,葉氏以為這位大宗正心中並不服氣,當下就淡淡地說:「而我當初遇到的那件事,其他人固然不至於那麼倒霉地也碰到,但是,既然有宋時真珠族姬那件事在民間廣為流傳,就說明即便是養在深閨的女子,依舊有遇到險境的可能。」
「所以,縣主若是因為崇拜張學士夫人,又或者覺得我打得那惡少和狗腿子落花流水,於是就想練武,這沒有必要,但是,她若是想學防身術,那麼去女學,我沒有回絕的理由。」
「我從來都沒打算讓女學中的女孩子全都變成武藝超絕的高手,我只是希望她們在遇到惡人的時候,能夠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日後我在女學教授她們的時候,並不打算教很多,就如同程咬金的三板斧,她們只要能學會出其不意地克敵制勝,爭取時間和機會,就夠了。」
「對於大多數女子來說,習武是為了防身,又不是為了爭強鬥狠。」
江都王最初覺得意外,漸漸被葉氏說得有幾分動容,到最後他竟是發現,自己打心眼裡贊同葉氏這番話,覺得人說得好有道理!雖然有些惱火自己這耳根子軟的毛病,可他不得不承認,葉氏這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表述,實在是擊中了他的軟肋。
真珠族姬那故事,還是發生在太平盛世呢,就如同葉氏上回差點被劫一樣,誰能擔保他精心呵護的天真爛漫的女兒不會遇到某些兇徒?
因此,猶豫了再猶豫,這位大宗正不禁扭扭捏捏地問道:「葉小姐的意思是說,並不是要把學生教成你和朱瑩那樣的高手?」
「除非從小開始練,而且持續有足夠的好食材好藥材用下去,本身又有足夠的恆心毅力,一般人想練成朱大小姐這樣也不可能吧?」葉氏不由得被江都王那患得患失的樣子給逗樂了,隨口調侃了一句。而她一旁侍立的曹青青,則是完全忘乎所以地撲哧笑出聲來。
而笑過之後,小姑娘意識到面前這位不是可以任自己嘲笑的普通人,而是江都王,趕緊就咳嗽一聲補救道:「大王,小姐的意思是,要練成她和朱大小姐那樣的,不但得從小下苦功,打根基,還得吃好,天天好飯菜好藥材養著,沒有別的事分心。」
「就比如我從前在鏢局,也是從小練武,但那是為了日後保護人家大戶人家的女眷,所以習練的很多功夫是為了關鍵時刻怎麼給保鏢的夫人小姐擋刀劍,學的彈弓,也是很適合女孩子的兵器……可因為沒有足夠的補藥和肉類,我身上練得留下了很多暗傷。」
「多虧跟了小姐,我調養了好久才補回了一點氣血。」
「今後女學的學生,怎麼可能這麼練!別說有些人沒那條件,就算有那條件,小姐和朱大小姐也不肯答應!學好防身制勝三板斧,然後多多運動,強身健體,那就夠了。對了,後頭這八個字是張學士說的。他還說,女孩子若是成天守在家裡不動,弱不禁風,壽命不長的!」
見曹青青這心直口快的話一出口,江都王那張臉就立刻變了,葉氏只得立刻咳嗽了一聲。結果,小丫頭倒是立刻住嘴了,可看向自己的目光卻顯得很迷茫,彷彿不知道錯在哪,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儒家講養生,道家佛家都常講守靜,張學士倒好,常說生命在於運動,結果朱大小姐是聽進去了,還告訴這小丫頭,倒被她記了下來。」
葉氏當然知道江都王這個麻煩是張壽帶來的,所以不動聲色就把事情往張壽身上一推——反正朱瑩說,那話是張壽說的。張壽總不至於連這也要賴掉。
而江都王聽到這張氏名言,卻是不怒反喜。這幾天見不到女兒,他表面上固然還堅持著不肯放鬆,但心裡已經快急壞了。如果真的像葉氏說得這樣,女學也就只能教一點點粗淺的防身之術,而且張壽的話聽起來不是倡導習武,那他也不是不能答應海陵縣主……
畢竟,王府固然也有幾個會武的僕婦,說起來也能教一教海陵縣主,但彼此身份迥異,年紀更是相差一大截,所以當初他提出過這麼一個折衷的法子,她根本就不肯答應。
現在他想想也是,女學裡的姑娘倒是年紀都差不多,就連女夫子們,也不都是那些死板的寡婦。而且,在家裡沒有姊妹的女兒,到那說不定也能多幾個朋友。這時候,他完全忘了,女兒已經定下了人家,而且按照一般人家嫁女兒的年紀,她其實已經該嫁了……
於是,他摸了摸下巴,無奈地嘆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