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七百七十四章 威脅?妥協?

惡貫滿盈這種形容詞,那是不能隨便用的。至少就孔大學士所知,除了叛臣、謀逆以及不少殺人越貨的罪犯,絕對不會有人輕易把這個詞用在一個太常博士身上。至少,朱廷芳這個人人贊是文武雙全的趙國公長子,不可能連這種忌諱都不知道。

雖說覺得腦袋挨了重重一棒,但他還是打起精神冷笑道:「朱大公子說他是惡貫滿盈,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犯了些什麼罪過,能夠當得起這四個字?」

見孔大學士這一次直接用他來指代孔九老爺,隱約有些劃清界限的意思,朱廷芳就淡淡地一笑,隨即輕描淡寫把人當初雇凶暗害同僚那個幼子的事說了,又一一羅列出了孔九老爺這些年來和人爭產、爭地、關說人情,甚至還關乎到人命等等斑斑劣跡。

直到說得孔大學士整張臉都抽搐在了一起,他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所以,令弟媳哭訴說五城兵馬司不管孔大學士您那族弟的死活,硬是要把人帶回衙門去,我卻不得不說一句,他自己傷天害理的時候,可有考慮過別人的死活?」

孔大學士是真心不知道,自己那個一向看似精明強幹的族弟,竟然會在私底下背著自己做出這麼離譜的事情。爭產這還好說,要知道京城那麼多達官顯貴,有幾家能夠人品高潔到私底下從來不與民爭利?但打著他的旗號關說人情,其中甚至涉及到人命官司,這就惡劣了。

但是,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他那個族弟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連同僚的幼子也能下手暗害……這簡直是心如蛇蠍,罪該萬死了!

一口氣死死堵著喉嚨口,孔大學士只覺得整個人的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他當然希望朱廷芳這是血口噴人,這是欲加之罪……可問題在於,他非常了解朱廷芳這個人,深知其絕對不可能在沒有調查清楚,甚至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來拿人。

可是,他又不可能就這麼無可奈何地直接放任朱廷芳抓走自己的族弟,當下就陰著臉說:「朱大公子一張口就是一連串案子,敢問從前怎麼就沒人爆出來這許多?莫非從不怕事王大頭在的時候,他那鐵面無私,還比不上你和秦國公一人坐鎮順天府,一人坐鎮五城兵馬司?」

要是換成別的年輕人,面對這樣的質疑和挑撥,很可能暴跳如雷,但朱廷芳那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性格,聞聽此言,他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王大頭確實是是最有擔當,鐵面無私的性子,但如果連苦主自己都以為遇到的是事故,壓根就沒有去官府舉告,那麼他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可除非夜審陰間,否則也不可能順藤摸瓜查到正主兒身上。所以,這些當初王大頭都沒有發現的案子,我只是運氣好而已。」

朱廷芳說著嘴角一翹:「誰讓我那妹夫有個樣樣全能的管家?有人想不開非要半路截殺他這個怪物,結果生生葬送了一個非常善於幫這些達官顯貴之家干臟活的黑手?這傢伙招認了一些事情,當然,孔大學士你也可以覺得他是信口開河,但是……」

他頓了一頓,若無其事地說:「但是,不久之前你隔壁那位族弟家裡鬧鬼的事兒,你應該聽說了。他派了心腹下人,去好幾座寺觀給一個無親無故,小小年紀就夭折了的同僚幼子做法事,光是供品和香燭就開銷出去兩三千貫,孔大學士你可聽說過?」

孔大學士本以為朱廷芳那些線索全都是從某個落網的傢伙那兒得來的,原本打算揪著這一點來做文章,可當聽到朱廷芳說,孔九老爺竟然因為區區一次鬧鬼,就花了這麼大本錢,給一個夭折的小孩子做法事,他就不由得心裡咯噔一下了。

就憑他那族弟無利不起早的性情,這絕對不正常!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哂然一笑道:「雖說我不知道他突然花大錢去做法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若是僅僅因此就要定他的罪名,朱大公子不覺得這實在是太牽強了嗎?」

「牽不牽強,這就是天知道了。至少,當我之前帶人出現在令弟跟前時,他驚恐交加,口口聲聲說冤有頭債有主,讓我去找下手的那個人索命,他說,都是那傢伙乾的!」

朱廷芳說著就笑了笑,但那笑容卻顯得有些猙獰:「忘了告訴孔大學士,我那個先進去的護衛一身判官行頭,本來就魂不守舍的他大概是被嚇得不輕。」

扮成惡鬼嚇人這種完全上不得檯面的伎倆,朱廷芳卻說得氣定神閑,彷彿完全不怕孔大學士一氣之下指使人彈劾,又或者是用其他手段來施壓。

可孔大學士只在最初的時候想過質疑朱廷芳這下三濫的手段,可這念頭轉瞬即逝。因為就算事情傳開了,朱廷芳頂多被皇帝罵一句胡鬧——二十齣頭的他也確實有胡鬧的借口,可孔九老爺卻不一樣。

最應該懂禮的太常博士卻畏懼鬼神?你不做虧心事,怕什麼鬼敲門!知道敬畏鬼神,想當初就根本別動那種傷天害理的念頭!

孔大學士那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已經緊握成拳,指甲甚至都深深刺入了掌心,卻是用這種刺痛來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朱廷芳輕易激怒了。要知道,上一次朱廷芳堵門,如果不是因為他被激怒,而家裡子媳則是被嚇壞了鑄成大錯,也不至於把他逼到了這麼被動的境地。

足足沉默了好一會兒,他這才聲音沙啞地問道:「那麼,今天朱大公子是一定要把人帶走了?」

他本以為會聽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可沒想到首先迎來的,卻是朱廷芳的一聲笑:「那倒不一定,令弟現如今神情恍惚,魂不守舍,彷彿真的撞到鬼了似的,我就是強行把他帶回去,到時候話沒問出來,他有個好歹,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但是,孔大學士你得拿出態度來。」

儘管朱廷芳流露出了萬事好商量的語氣,但孔大學士非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更加警惕了起來。他也懶得來回試探,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什麼態度?」

「那當然是……誠意。」

向來油鹽不進的朱廷芳突然擺出了這彷彿是索賄似的姿態,他也知道孔大學士只要沒有蠢到家就不可能相信,當下就索性一把撩開了剛剛孔大學士放下的帳子,和人來了個面對面。

見孔大學士面色清白,眼神慍怒,面龐比上一次見時竟瘦削了一大圈,彷彿真的病了,他就不禁呵呵一笑:「令弟的案子如果鬧大了,孔大學士你這個閣老恐怕免不了要學當初的江閣老。而家族出了這樣的敗類,只怕要牽連到不少後輩的前途。」

如此露骨的威脅,孔大學士自然不能忍。他深知在官場上,面對脅迫或者訛詐,後退一步的結果就是可能被人逼得步步後退,到最後更可能落入萬丈深淵。所以,他想都不想就冷笑道:「如果真是那樣,孔家大不了封門讀書,三代不出!」

這當然是一句彷彿破罐子破摔的氣話,三代不出仕的代價,對於任何一個致力於傳承家名的書香門第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更何況,這還不是因為得罪皇帝又或者權臣之類的事情而被迫隱居家中,而是因為出了個敗壞家名的不肖子弟。

可眼下孔大學士只能用這樣硬邦邦的態度來對付朱廷芳,因為他深知朱廷芳性格和朱涇一脈相承,深得孫子兵法之要。所謂「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說的就是這種人。

所以,他只能擺出魚死網破的決心,以此表明決不妥協。

果然,在自己的怒瞪下,孔大學士就只見朱廷芳呵呵一笑,卻是又優哉游哉地坐了回去:「所以,孔大學士不覺得,你身為兄長,身為閣臣,應該代令弟好好安撫受害者家屬嗎?令弟那位無辜喪子的同僚,自己如今也已經過世了,但他還有女兒在世。」

「而那些被無辜奪產的人,如今有人生活很艱辛,也有人已經掙扎著重振家業,但都是艱難求存,你是不是該好好幫扶他們一把,又或者用某個始作俑者的家產作為賠補?」

「再比如那些木已成舟的官司,是不是應該重新翻出來,給原本占理的一方一個公道?」

孔大學士一下子就聽明白了,朱廷芳的意思是,自己那個族弟最嚴重的一樁罪過,也就是雇兇殺害同僚之子,可以在別人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抹平,而代價則是需要「補償對方」,但這個補償相比後頭那些事件,是可以在私底下靜悄悄進行的。

當然,孔九老爺仍然會被追責,可那就只是奪產和關說人情這兩樁了,至少不會給孔家背上難以磨滅的惡名。

對於朱廷芳如此明顯的讓步,孔大學士卻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因為他知道朱廷芳不好說話。他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聲音低沉地問道:「你說了這麼多,那麼,交換條件呢?」

「交換條件……很簡單。」朱廷芳笑了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前天葛老太師邀了不少人云集府上,對廣東陳白沙讚不絕口,聽說他是前國子監錢祭酒推薦來京城的,可原定的國子監講學卻被人攪和了,所以就打算請他到公學講一講。」

見孔大學士那張臉果然就變得相當精彩,似乎是料到了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朱廷芳就笑眯眯地說:「葛老太師欣賞的人,家父當然打算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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