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七百六十五章 夜行

抵達白家村,留下四皇子小花生蕭成以及張琛和楊好,然後又把羅三河以及他認定是可造之才的公學中級班學生張小海送去了距離不到五里地之外的何家屯,交待了另一位村長一番話,張壽就立刻動身返程了。

去的時候三輛馬車,滿滿當當都坐著人,外加十幾個護衛,在這將近寒冬臘月的天氣里趕了一個半時辰,而回程的時候,三輛馬車卻空得只剩下了張壽一個,以至於他幾乎想把阿六和其他護衛都叫上車輪流休息,禦寒避風。

然而,他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阿六就直接先搶在了前頭:「少爺,回程路上既然不急,不妨走慢一點,十二個人分成兩撥,六個一組,輪流在兩輛車上好好歇一會兒,養精蓄銳,然後就照著之前和少夫人商量的那樣,歇在她在通州到京城間的那個莊子。」

就算朱廷芳掌管五城兵馬司,之前請示了皇帝,一直都留著內城宣武門的一道券洞通行,以備內外城隨時聯絡,有事可以立刻彈壓,但在夤夜時分貿貿然開啟京城外城的任何一道城門卻是不可能的。別說張壽是妹夫,就是三皇子這個太子,沒有旨意也不能通行。

甚至說得再嚴重一點,哪怕皇帝自己微服溜出城去玩了,錯過城門關閉的時辰,那還是老老實實在外頭找個地方宿一夜,否則開城門那動靜鬧大了,被大臣噴一臉都是輕的……

當然,就張壽所知,哪怕以皇帝昔日的荒唐,這種事都沒做過,所以他既然打算在張琛和四皇子反應過來之前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那麼就沒打算進城,走一段夜路,然後住在朱瑩的一個陪嫁田莊上,那是他早早就和朱瑩商議之後做好的決定。

儘管朱宏想要爭辯一下,至少想要自己陪著阿六一起,結果阿六卻一句話就把他給噎得沒法反駁:「我就不用了,論夜間目力,你和他們比不上我。論持久,你和他們也比不上我。」

阿六的夜箭,朱宏是見識過的,而阿六的馬術,他也同樣是見識過的。這兩項就連天賦異稟,名師教導的大公子也很難說是不是對手,就更不用說更專精劍術一項的他了。

再者,他也聽說過,阿六是自家那位花七爺從草原上馬賊堆里撿回來的,說不定在馬上睡覺都是常有的事,他也沒必要非得和人去比,所以此刻想想還是答應了下來。

而眼看那夜風漸大,氣溫也好似越來越低,阿六一臉嚴肅地在車外巡弋,獨佔一輛馬車的張壽雖說很想囑咐人一聲,不用過分緊張,可阿六卻彷彿知道他心意似的,瞧見朱宏正在把人分班,就悄然策馬來到了張壽的車廂旁邊,撂下了一句極其認真的話。

「少爺,我答應大小姐,此行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阿六這話說得簡單,甚至一時情急保留了對朱瑩的舊日稱呼,可張壽麵對少年這嚴肅的口吻,最終還是打消了讓人上車的念頭。他也知道,雖說這是京畿地界,但這年頭就是太平盛世也不可能治安好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更不要說走夜路了。

哪怕現如今他的仇人們應該都死了,可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廢后和大皇子是肯定死了,二皇子那沉船就說不準了。更何況,他又怎麼能確定自己的仇人就那母子三個?比如孔大學士這種人,算不算敵人,還有之前致仕的江閣老,算不算敵人?至於國子監那些學官,以及隱藏著的政見不同者,敵視者,那就更說不準了。

接下來,坐在寬敞到有些冷清的馬車裡,隨著馬車的前行和顛簸,想著即將度過至少大半個月下鄉支教之旅的張琛和四皇子,以及那個自己送上門來的羅三河,想著他們在接下來如何克服萬難,摸著石頭過河,然後開始人生頭一次為人師長之路,他不禁呵呵一笑。

想當初他在村裡教那些孩子,折騰得雞飛狗跳,最後真正帶出來的也就是齊良和鄧小呆,白家村和何家屯都比融水村更大一點,就不知道一個月時間,這三個人能不能有所收穫。

想著想著,之前一直都強打精神的張壽漸漸睏倦上來,不知不覺就打起了瞌睡。

睡夢之中,他依稀感覺到外間好似有人說話的聲音,好似還有些什麼異樣的響動,但既然有阿六在,還帶著張園那幾個由阿六一手教導出來的幾個護衛,以及跟著朱瑩陪嫁過來的朱宏等人,已經很有些迷糊的他索性閉著眼睛繼續睡。

反正就算天塌下來,這些人應付不了的話,再加上他一個,對局勢也沒有什麼幫助,說不定還會幫倒忙,還不如繼續睡……然而,他還真的就睡著了!

當打開車門,然後揭開裡頭那一層棉帘子的阿六發現,張壽裹著厚厚的皮裘,赫然睡得正香時,他本待稟告一下剛剛發生的某些情況,那到了嘴邊的話不得不又吞了回去。

雖說初步問出來,這是幾個號稱餓瘋了的小蟊賊,打算搶一票之後去落草為寇,不是什麼蓄謀已久居心叵測的設計,他和朱宏等人也算處理得非常快,然而,他真沒想到張壽竟然能睡著——畢竟,外頭那呼喝廝打的動靜,其實還是很明顯的。

而他身後的朱宏也看到了張壽那酣睡的樣子,最初的一愣之後,他就忍不住低聲笑道:「都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要我說,六哥,咱們公子是只要你在,那就隨時隨地都能睡著。因為他根本沒什麼可擔心的。」

阿六從前對朱宏的定位是切磋的對手,等朱宏確定會跟著朱瑩一同陪嫁過來,供事於張園,他就把人的定位改成了同事——而等朱瑩親自發話,說他這個管家可以把她陪嫁的人在內,一塊管進去,他又把和對方的相處模式改成了上司和下屬。

畢竟,在少年的心中,朋友這種生物,暫時還是不存在的。

可此時此刻,聽到朱宏這句話,阿六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自己覺得一貫還不錯的對手、同事、下屬,真的很有眼光。一時間,他連看人的目光都顯得柔和了許多,隨即就嗯了一聲,又輕手輕腳放下帘子,重新關好了車門。

做完這些,重新翻身上馬之後,阿六看著馬後被捆成一串的那幾個剪徑賊人,這才淡淡地說道:「走吧,速度加快一點,趕緊到莊子上,少爺好休息。」

朱宏哪裡會不明白,這一路的速度如果加快,那麼,被拴在馬後的那幾個傢伙一定會吃盡苦頭,因為人腿本來就跑不過馬腿,再加上在這樣漆黑的夜裡,人肯定會變成一串滾地葫蘆,最後摔倒在地被一路拖行,皮開肉綻是輕的,皮開骨裂那才是最可能的。

然而,他怎麼也不可能為這幾個剪徑者求情說話,畢竟如果按照律例,這些傢伙都已經不再是普通賊人的範疇,而要歸之為盜!盜案不比竊案,衙門判下來,十個裡頭有九個都是絞刑,哪怕不是立決,最後不是苦役終身,就是流放三千里。

而盜案的元兇被苦主當場拿獲之後,在解官途中死傷……這算是正常損耗,而在對付盜賊的時候將人格殺,這完全是正當防衛。別說官府,就連言官也無權置喙。畢竟,他們還繳獲了一些粗製濫造的弓箭和朴刀之類的兵器,足以作為證據,讓這些傢伙把牢底坐穿。

話雖如此,當真正重新開始趕路之後,發現阿六那速度雖說比之前稍快,卻依舊也不過停留在策馬小跑這種程度,朱宏就不禁在心裡暗嘆,阿六到底面冷心熱,不至於草菅人命——哪怕是幾個盜賊的命。

他卻不知道,阿六一面前行,一面在不時打量張壽所在的那輛車,心裡盤算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讓這段夜路走得又快又平穩,不要把馬車中正在酣睡的張壽吵醒。

也正因為如此,這一路行車的速度始終被阿六壓在一個相對平緩,比來時稍慢的速度。

即便如此,被拴在馬後拖行的那幾個盜賊仍然是苦頭吃足,其中體弱的人早早就跑不動跌倒在地任由馬匹脫行,也有身體勉強還算強壯的,勉強發力跟一段時間,卻又被跌倒拖行一段,隨即又在減速時奮力爬起身追上,生怕自己會被這麼一路活活拖死……

當最終聽到前方一個聲音說已經到了時,苦苦掙扎的小蟊賊們固然是鬆了一口氣,來回冷風吹了一路的護衛們也都如釋重負。回程時原定的輪換也因為遇到劫道而終止,現如今他們也是從頭到腳哪都冷,只希望莊子上得到消息,做好了從熱水到床鋪的萬全準備。

然而,當看到莊子那院門上赫然掛著兩盞巨大而明亮的氣死風燈時,朱宏就知道,自己是不用擔心了。果然,門上似乎是聽到了他們這車馬的響動,很快就有人出來詢問,等到他表明身份,又拿出了信物腰牌之後,裡頭立刻騷動了起來。

頃刻之間,大門敞開,匆匆迎出來的幾個漢子,有人上前牽馬,有人繞到後頭解下馬匹上拴著的繩索,手腳麻利地把一個個小蟊賊給捆了起來,沒有一個多問是非的。

而面對這樣一群訓練有素的家丁,阿六自然也就不再擔心馬匹和其他人如何照料的問題,徑直來到了張壽那輛馬車前。一如最初那樣打開車門,掀開車簾,他就看見裡頭張壽仍舊睡得正香,一點都沒有因為外頭動靜而醒來的意思。

見此情景,他想了想就伸手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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