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同路人 第七百六十二章 忽悠的功力

「這天氣怎麼越來越冷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的課結束,當四皇子從課室中出來的時候,被迎面而來的冷風一吹,他恰是使勁跺著腳,搓著手,一副冷到有點受不了的架勢。

然而,他固然不像往日在宮中似的皮裘裹身,但最外頭那層半舊不新的袍子里,還有一件輕軟的絲棉小襖,所以當他看到小花生和蕭成跟了出來,兩人無不斜眼睛看他,再看到自己那些每天換一輪的同學們,他就抱怨不出來了。

因為這些比他大的同學們,身上雖不至於破衣爛衫,但很多人都裹著和自己身材完全不相襯的厚重大襖。很顯然,這並不是他們的衣服,而很可能是家中父兄長輩的。

而他聽小花生和蕭成說,夏日來上課的早上,這些學生都會沐浴更衣,穿上一身家裡最好的衣服,以免帶著一身味道在公學被人瞧不起。但這種越來越天寒地凍的天氣,這樣的整潔也越來越難以維持。比如這幾天他就發現,那些同學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實在是難以忍受。

但此時,他就只見眾人裹著大襖匆匆而走,臉上全都寫滿了喜悅。

就在今天下課之前,張壽代公學祭酒陸綰公布了一個消息,公學出資向京城一家制衣坊定了幾百件棉袍,還在公學一角修建了一座大澡堂子。今後每日早課延遲半個時辰,以便學生在早課之前,先進行沐浴,然後統一更換校服,放學時再留下那套校服,以備七天後穿。

雖然這校服只是給學生們上課的時候穿,不能帶回去,但公布消息的時候卻說得清清楚楚,每個人的校服上會綉制姓名和班級,所以哪怕學生們不過是七天來一次,也絕對不會出現一件衣服輪換給別人穿的現象,真正做到一人一衣。因而,學生們無不喜出望外。

畢竟,對於大多數京城貧家而言,夏天還能沖個涼就當洗澡,到了冬天,燒熱水洗澡就變成了一種奢侈。而四皇子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贊成張壽公布的這做法,結果之前張壽宣布之後,他卻被小花生蕭成的帳給嚇住了。

一件棉衣的價格微乎其微,但幾百件就是一樁很大的開銷;而一個人洗澡所用的木柴也同樣微乎其微,幾百個人洗澡,從木炭又或者煤,再到供水,又同樣是一個非常大的開銷。小花生對物價瞭若指掌,蕭成則很會算賬,最後兩個人展示給四皇子的恰是一個很大的數字。

偏偏就在四皇子心情極度複雜的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討厭的聲音:「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沒想到朝廷都沒能為寒士做到的事情,公學卻為一群貧家子做到了。」

「你以為是朝廷不想做嗎?天下寒士有多少人,朝廷能顧得上多少?而天下貧家子又有多少人,公學能周顧得上的,也就眼下這幾百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以為這一人一件棉袍校服,每天來上課洗一個澡,這得多少錢?」

四皇子看到和自己一番衝突之後,又被張壽打發去繼續授課的羅三河也從課室里出來,竟然還在那空口說白話,想到自己之前在蕭成和小花生面前吃的癟,他不由得氣急敗壞,直接就針鋒相對。

反正這會兒其他學生都走了,他也不怕這番相爭被張壽看到,然後又挨上一頓罵。

而這一次,就連小花生和蕭成都沒幫羅三河——人剛剛那話聽上去好像沒錯,但卻太脫離實際了。學過杜工部這首《茅屋被秋風所破歌》之後,他們還聽張壽講解過,因而當然都知道,天下寒士俱歡顏是不可能的。

而四皇子旗開得勝,此時那就更加現學現賣了起來。

「而且,你又不是寒士,更準確地說,你也好,我也好,還有小花生和蕭成,全都壓根不是什麼士,當然這公學裡的學生,就連夫子們,能夠被那些真正掌握話語權的士大夫承認是士的,估計也找不出幾個!」

「頂了天也就是陸祭酒,劉老大人,還有從前在這裡教過書的唐解元,去了通州開公學的謝萬權,大概就這麼幾個人。就連張學士都被人譏刺是不學經史的暴發戶。自詡為士的那一批精英讀書人,向來是天下最難滿足的群體。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不,大錯特錯!」

「他們衣食足,就想要話語權,有了話語權,就想要指點江山,指點江山就免不了要罵貪官,罵朝廷,罵了朝廷之後就自詡懷才不遇。自詡懷才不遇之後,不免就要追念古今……嗯,現如今是我大明威凌四海,沒有敵手,否則他們就不止追念古今了。」

「要是海外有什麼大國勝過大明,他們指不定還要吹噓他國,貶低我國,以此來炫耀先見之明!所以,寒士這種人物,拿著朝廷的錢,也未必會說朝廷的好話,也不可能個個歡顏!而且,你見過住著大宅,坐著寶馬香車,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寒士的傢伙嗎?」

「張學士就從來都不說自己是寒士,他從來都承認自己是運氣很好的暴發戶。那些擁裘賞雪願天寒的傢伙,作詩論文的時候卻悲天憫人,也不見他們真正為治理地方出什麼力,就只見在給做事的循吏挑刺,這種人簡直是無恥之尤!」

「光會嘆民生多艱有什麼用,只說不做的人最可恨!就連舍粥舍衣做表面善事的,也比這種傢伙強!」

四皇子努力回憶張壽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某些話語,此時一口氣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眼見羅三河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滿是不可思議,他只覺得意極了。

想在我面前炫耀學識?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從小聽著父皇那些「異端邪說」長大的!

用父皇的話來說,太祖皇帝滿腦子都是不合時宜的奇思妙想,所以後來一時想不開就去周遊四海,結果就再也沒了音訊。但是,鄭家人喜歡這些新奇想法的血脈卻傳了下來。

所以,父皇很喜歡張壽那些新奇的想法,他也很喜歡張壽和別個夫子的不同,尤其是學著張壽那口氣說話,尤其是駁斥別人,那種感覺真是太痛快了!

嗯,幸好他記性好,又常常喜歡豎起耳朵留心張壽說的每一句話,哪怕不求甚解也先背下來再說,這會兒就派上大用場了!

眼看羅三河再次被四皇子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而四皇子卻又洋洋得意,小花生終於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沒好氣地咳嗽了一聲,正打算揭穿四皇子這是鸚鵡學舌,卻沒想到四皇子竟是搶在了前頭,直接承認了。

「這些都是我平日跟著老師耳濡目染學的!所以,你要想在公學當好夫子,還早八百年呢,不是把你在司禮監內書堂學到的那些東西生搬硬套拿出來,這就夠了!話說回來,我之前和張琛打了個賭,你現在要不要也和我打那個賭?」

「別看你出身民間,可自從進了內書堂,早就脫離民間了,你這次跟我去通州,要不要也去試一試,如何從貧家子中遴選可造之才?你,我,再加上張琛,三個人一塊比一比!當然,準確地說,我不是一個人,畢竟我年紀可比你們小,所以我要加上小花生和蕭成!」

「要知道,我們三個加在一起,也沒有你們讀的書多!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你要是不敢就算了!」

看到羅三河真的露出了認認真真在那考慮的表情,小花生簡直想捂臉,就連相對老實的蕭成也露出了不忍看的表情——這四皇子是賭鬥上癮了嗎?這竟然連自家太子兄長特地送過來輔佐他的人,也要就這麼忽悠進去一塊賭鬥?

四皇子信心十足地看著對方,終於,他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既然是打賭,那賭注是什麼?」

沒想到這獃子竟然不傻……還知道要賭注!四皇子心裡這麼想,但臉上依舊顯得很從容:「我和張琛打賭,說的是誰要是贏了,那就能任意支使對方做一件事,日後要無條件敬著對方。你既然加入進來,那賭注當然也一樣。雖說你是內侍,但打賭不看出身,只看勝負!」

羅三河沒想到這個賭注如此寬泛,如此優厚,雖說這只是四皇子單方面的表態,並沒有代表張琛,但他本來就對贏過張琛沒什麼興趣。反倒是四皇子……他此時心裡一心想著如果自己贏了,那是不是就能順勢要求四皇子安分守己,好好地做一個本本分分的皇子?

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那好,我和你賭了!」

當張壽從神氣活現的四皇子口中得知這新鮮出爐的賭約時,他簡直想要為熊孩子的創意豎起大拇指點個贊。堂堂太子特意送來的人,哪怕是楚寬推薦的,他不能拒絕,也不好擱置,所以才想了個損招,可沒想到四皇子越戰越勇,直接一個大圈套把人給套了進去。

然而,既然羅三河也跟著四皇子一塊來了,哪怕他真的想好好誇獎四皇子,卻還不得不板著一張臉,非常嚴肅地批評教育了熊孩子幾句,大意是你太子三哥送來的人,怎麼能這樣那樣……可他這場面話都還沒說上幾句,羅三河就替他把剩下的話說了。

「張學士,我是自願的,只求您能允准。張大公子如果不同意也沒關係,反正,我只要和四皇子分個勝負就行了。我只是不知道,屆時誰來做這個評判?」

見羅三河一副我有權力懷疑評判是否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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