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三河出宮,最終來到公學站在張壽麵前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三皇子對他說的那些話,心情那是又激動,又惶恐,一點都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完成自己的任務。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堂堂太子殿下會如此掏心掏肺。而他更沒有想到,一旁他始終當成奸閹權閹的楚寬,更是不避嫌疑地拿出了當年皇帝和廬王的舊事作為例子。
皇帝和廬王也是同樣從小長大,一度親密無間,然而,就是因為太后和皇帝一時不察,廬王身邊有人攛掇,再加上業王刻意拉攏,於是那位自恃為皇帝嫡親弟弟的金枝玉葉就此起了歹念,最後引發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三皇子和皇帝當年一樣,非常重視非常喜歡四皇子這個弟弟,因此只希望他能夠守住四皇子身邊,別讓某些人有機可乘。而三皇子說出來的話,更是讓他沒辦法拒絕。
「從前四弟老說自己要當一個閑散不管事的皇子,因為他一賢德,說不定有人就要動歪腦筋,我卻還老說他胡思亂想,我現在想通了,他要成為賢王也好,閑王也罷,全都可以任憑他高興,而如果他想要為天下蒼生做一點事,那就更好不過。」
「我聽楚公公說,你是一個正直敢言的人,所以我才對父皇建言,讓你去四弟身邊幫他。你見了四弟就直截了當地說,你是我派去幫他的人。你告訴他,我很擔心他,而老師沒辦法天天入宮,也不可能把他的事情事無巨細告訴我,但是,我從來沒和他分開這麼久。」
「沒有他的日子,我總覺得身邊缺了什麼,我實在是不放心。所以,哪怕他覺得那是我在派人監視他也好,我希望他能把你留在身邊。而且……而且我希望他能儘快回宮。」
而當張壽聽羅三河一五一十說完三皇子和楚寬對其說的每一句話,而且坦坦蕩蕩表示,自己就是來當眼睛和耳朵,順便還充當勸諫者這個動嘴巴的角色,他就忍不住覺得頭疼。
他當然知道這是楚寬給自己找的麻煩,可四皇子堂堂一個皇子就這麼扔在宮外,而他又看似不負責任地把人扔在公學和一大堆貧家子混在一起——畢竟蕭成和小花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完全屬於貧家子這個範疇——說起來皇帝已經算是很心大,也很信賴他了。
因此,他盯著之前這個鄭重其事告誡自己說,楚寬不是好人的少年內侍,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就笑眯眯地說:「既然是皇上和太子殿下都讓你來,那就是相信你能做好這件事。但是,鄭鍈如今不是四皇子,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而公學是不需要隨從的。」
見羅三河登時面色一僵,他就輕描淡寫地說:「我記得楚公公說過,你曾是司禮監答應?能躋身司禮監的內侍,據說不亞於科場選拔,千軍萬馬獨木橋殺出來的舉人,想必你學問也不差。這樣吧,鄭鍈和小花生蕭成那是在幾個班裡輪番上課,在他們三個去通州之前……」
「你就去給他們所在的班級當一下老師吧。英雄不問出身,我想你可以的。」
如果說皇帝和太子給予的任務,羅三河已經覺得壓力山大,那麼,此時此刻張壽給自己硬塞過來的這麼個差事,他就完全是目瞪口呆了。然而,張壽接下來的說辭,卻讓他完全無法拒絕。
「雖說你是從乾清宮出來的,又是奉了皇上的口諭,太子殿下的令旨,但是,鄭鍈是什麼性格,你應該心裡有數。那是一個很容易就和你擰著來的傢伙。與其你去跟在他屁股後頭,拚命地提醒他,甚至給他提意見,然後熱臉碰上冷屁股。還不如換一個思路。」
「你往那講台上一站,擺一張冷臉,上完課就走,做出一副高冷的老師姿態來。說不定鄭鍈反而會對你這個老師感興趣。」
羅三河哪裡見過這個。畢竟,他從小就被灌輸忠孝節義,那是典型的被當成忠心耿耿的司禮監後備人才培養出來的。忠於皇帝,維護東宮,那是他的人生目標,至於四皇子,雖說是龍子鳳孫,但因為理應沒有登上大寶的可能,反而屬於他需要時刻關注的不穩定因素。
至於怎麼個不穩定法……那當然就是三皇子說的,萬一人被奸徒蠱惑,兄弟離心乃至於兄弟鬩牆這種最要命的狀況。
沒錯,司禮監一貫就是這樣一代一代教育人的,據說還聲稱有太祖皇帝一道祖訓——先忠於大明,再忠於皇帝。如果皇帝的後嗣昏聵無道,不顧萬民福祉爭鬥不休,那就很簡單,丟下那些龍子鳳孫,保住古今通集庫里的典籍,必要的時候,憑藉軍器局來自保。
這就是忠於大明忠於君,誰是皇帝忠於誰!能拉攏一個權閹,也拉攏不了整個司禮監。
而羅三河哪怕並不至於把四皇子當成三皇子這樣的太子那般尊重禮敬,但出於對天潢貴胄的尊重,那卻是不可能想到張壽這種讓四皇子接受他的辦法。
猶豫了一下,他就有些為難地說:「可是,我從前在司禮監時,四皇子大概還不認得我,但自從楚公公舉薦我去乾清宮,他就認得我了……」
「我發現四皇子這個人,認臉很在行的。只要見過的人,他就不會忘。」
沒想到羅三河竟然還能注意到熊孩子的這樣一個優點,張壽微微一怔之後,便笑呵呵地說:「那也沒關係,只要你不理會他,只管上自己的課,上完課回到我這學廳來,完全不要搭理他。如此一來,保管他反而會好奇你的目的,主動來找你探問。」
見羅三河滿臉驚疑,就差沒有明說我不信了,張壽就似笑非笑地說:「當然,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講課能夠吸引他。如果僅僅是照本宣科,和平日里大多數夫子沒有什麼區別,那就趁早省省,老老實實回頭去給鄭鍈做跟班就好了。」
儘管看似是一個耿直到有些偏激的人,但羅三河畢竟也是一介少年,而他明明是從小和其他人一塊接受的司禮監那種教育,可卻不知道從中出現了什麼偏差,以至於出現了突變,因此哪怕因為貿貿然的建言,一度差點在楚寬面前跌了重重一跟頭,卻竟是完全受不得激。
於是,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憤憤說道:「沒試過怎麼知道!」
「那好,我現在就讓人帶你過去。」
張壽一副擇日不如撞日的看熱鬧態度,見羅三河一下子愣在了那兒,他就慢悠悠地說:「中級班的進度很簡單,我一會兒告訴你。而只要完成規定的課業,剩下的時間你想講什麼都隨便你,前提是學生們不能有意見。」
「當然,其他的學生是不會有意見的,他們巴不得老師博學多才,能多給他們講一點從來都沒聽說過的東西。但四皇子不一樣。你應該知道的,他人小鬼大,從皇上等等各種各樣的人那兒學過很多很雜的東西,當然,我也教了一些。」
你何止是教了一些,你根本就是教了很多別人不可能教的東西!
羅三河恨恨地看了張壽一眼,這時候再也沒有當初好心好意來提醒這位張學士時的滿腔正氣了——哪怕他隱隱覺得人和楚寬並不是沆瀣一氣,可他已經意識到,這位從前很尊重的正人君子其實壓根和君子兩個字搭不上邊。
因為君子是不可能出那種主意的,更不可能和楚寬這種居心叵測的權閹虛與委蛇!
午後時分,當坐在中級班最後的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正在那嘀嘀咕咕他們的選才大計,以及揣測張壽打算什麼時候帶他們出京的時候,小花生突然小聲說道:「我們這幾天只不過是在京城預先實驗性調查,可如果張琛他看似弔兒郎當,其實卻也在偷跑呢?」
「他會不會派秦國公府的下人早就去了通州悄悄摸排打聽,到時候反過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四皇子輕哼一聲,滿不在乎地說:「那些富貴小康殷實人家的孩子名聲在外,還能打聽打聽,那些貧家子,你怎麼打聽?這幾天我們四下里亂鑽,也都發現了吧,誰管你是聰明伶俐,還是過目不忘……要的是有力氣,能賺錢!資質這玩意值幾個錢,能吃嗎?」
他說著就煩躁地說:「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必要在這聽課嗎?等我們和張琛那賭鬥結束之後,讓我在這上多久的課都行!老師怎麼就這麼不知道變通,非得把我們三個揪回來!」
然而,他這話音剛落,卻迎來了蕭成認認真真的反駁:「我們已經翹了三天的課,要是再不來,你們不怕張大哥把我們趕出去嗎?」
此話一出,四皇子頓時如同蔫了的菜似的。張壽如果把他趕出去,那他就真的只能灰溜溜回宮了。與此相比,在這裡繼續念書,哪怕是那些他完全掌握,根本就沒必要再學的內容,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大不了他就上課的時候埋頭寫調查報告,下課的時候和其他同學交流交流唄?
然而,四皇子正埋頭開始琢磨怎麼完善自己那份調查報告,最好能送給自家三哥去看看,然後輾轉要一點錢來——畢竟,他很擔心回頭張琛撒錢開路,那他就完蛋了。別看他是皇子,可他真的沒幾個私房錢,哪裡比得上張琛那千金一擲的氣派!
「咦,今天換夫子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埋頭苦幹的四皇子沒什麼在意。反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