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七百四十七章 恣意

簡單粗暴地解決了一場口舌之爭,但四周圍那些各種各樣的目光和議論,張壽就沒什麼辦法了,只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當終於抵達趙國公府,在萬眾矚目中下馬之後,他就只見趙國公府之外,一位挺陌生的赳赳大漢正昂然挺立,見了江都王長子這個媒人上前也不露怯。

那大漢乃是今日充當贊者的朱涇昔日部將楊雄——當然,如果他如今尚是軍職,今日在趙國公府的婚事上擔當這般職司,說不定回頭就會遭人彈劾。然而,他此時這雄壯的姿態卻只是個表象,實則因為嚴重的肩傷而不得不在之前一戰後退還軍職,如今早已經是一介閑人。

即便如此,哪怕眼前站著的權充男方媒人的,乃是江都王長子,說不定也是日後大宗正的候選之一,他卻依舊不卑不亢,一番接洽之後,這才把人放了進去,自己卻來到了下馬的張壽麵前:「主婚的渭南伯一會兒就出迎了,還請姑爺少待。」

被這一聲姑爺一叫,曾經聽朱瑩介紹過此人,卻還是第一次見面的張壽不禁莞爾。然而,他很清楚,這會兒若是關心這位身上傷疤累累的老將累不累,態度強硬方才搶到這個贊者職司的楊雄說不定會以為是恥辱,他就笑著說道:「這等良辰吉日,我可是一刻都不想多等。」

楊雄嘴裡叫著姑爺,但其實對這位趙國公府的新姑爺一點都不熟,只聽說過人那絕大的名聲,剛剛見著那果然和自家大小姐朱瑩絕配的容貌,他在心中讚歎的同時,卻也不免嘀咕人長得是不是太過單薄了一些,又有些隱隱擔心這位姑爺會不會有那些文官矯情的毛病。

可聽到張壽爽快直言一刻都不想等,他突然就覺得這位看似天上謫仙人的新姑爺一下子變得親近了起來,當即竟是忘了之前就任贊者時,別人千辛萬苦讓他牢牢記下的一應禮儀,心直口快地說:「那是,不論是誰,要迎娶大小姐這樣的絕世美人,那鐵定是一刻不想等!」

跟在張壽背後的張琛早就把之前那糾結忘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壽笑吟吟地和門前那贊者聊得興高采烈,就連之前同樣也體會過迎親場面的陸三郎,也不由得覺著有些牙疼。

如此恣意……真的不要緊嗎?

匆匆趕出門迎接張壽這個新婿的女方主婚者不是別人,正是張琛的父親大人,爵位和趙國公朱涇平齊,私交也還算尚可的秦國公張川。他早在門裡就發現張壽在和贊者楊雄談笑風生,雖說這完全不合禮儀,但他只當成沒瞧見。

等到他重重咳嗽一聲,眼見楊雄終於如夢初醒似的,趕緊把張壽帶到了自己面前,他就少不得笑容可掬地上前一揖,這才把張壽迎了進去。

歷經一番行禮、行禮還是行禮的種種儀制,張壽終於來到了正堂。恰是在這時分,內中盛妝的朱瑩也已經在幾位媽媽和丫頭的護送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儘管大紅蓋頭一遮,往日那再清晰不過的花容月貌,此時此刻已經完全被掩蓋住了,但張壽還是忍不住朝朱瑩多看了幾眼,這才上得前去。

而他的這番舉動,朱家父子三人看在眼裡,心情卻是各有不同。

朱二的心情最簡單,一想到自己之前差點把妹妹許配給陸小胖子,他就覺得自己簡直是鬼門關里打了個轉——別說陸小胖子那簡直是一等一的陰人,就說那心眼,自己就完全鬥不過。張壽固然心眼比陸小胖子更多,可至少對他卻頗為坦誠,還給他指了一條明路。

如今妹妹終於所託得人,他恰是舒了一口氣。哪怕不是嫁不出去的妹妹終於嫁人了這種感覺,那也是一種頭頂大山終於搬開的舒暢。當然也不是沒有悵惘,因為家裡最肯借錢給他的人沒了。

而朱涇和朱廷芳,父子倆卻都有一種不甘不願的莫名情緒在那縈繞。

朱涇刻板地說著「往之女家,以順為正,無忘肅恭」,目光卻猶如小刀似的往張壽身上扎,較之於一旁九娘那笑意盈盈的神情大相徑庭。尤其是發現九娘那「毋違舅姑之命」的吩咐,聲音溫柔悅耳,聽不出一點點對女兒將來的擔憂,他更是皺了皺眉。

然而,無論他如何不甘,儀式都已經成了。眼見張壽行禮,朱瑩依依拜別,在一群僕婦的簇擁下要往外走,他竟是突然開口吩咐道:「大郎,你親自送你妹妹。」

知道兄長親送這是一向的規矩,自己這話簡直是廢話,他就板著臉又補充了一句:「你送出門之後,再騎馬把你妹妹護送到張園,參加喜宴再回來。」

秦國公張川這個女方主婚者的笑臉一下子凍結在了臉上,朱二面上寫滿了愕然。如果是遠嫁,父兄送至夫家常有,但兩家隔得這麼近!九娘不由得扶額,暗自慶幸這正堂之地,其他親友都過不來,否則傳揚出去那就好玩了。可就在這時候,朱廷芳竟是答應得乾脆利落。

「是,父親請放心。」

被嫁衣和發冠壓得脖子僵硬,再加上吳氏對自己就和對女兒似的,朱瑩一點都沒覺得嫁人之後就不能回來,剛剛該哭的在慶安堂就哭過了,本來就沒有太大的傷感,面對父親和大哥這麼特立獨行的一出,她終於忍不住直接掀起蓋頭嗔道:「爹,大哥,你們這是想幹嘛?」

新娘子竟然在辭家之前便在正堂揭起了大紅蓋頭,再加上朱涇執意讓長子把朱瑩送到張園,這簡直是一山更有一山高。然而,正堂里的人今天早就目瞪口呆得習慣了,此時再瞪,眼睛也只有這麼大了……而朱涇被女兒這麼一嗔,反而有些下不來台,當即板起了臉。

「把蓋頭好好戴上,別忘了姑爺也在這裡,你這像什麼樣子!」

然而,朱涇這訓斥話音剛落,他就聽到了張壽那悠悠然的聲音:「好教岳父大人得知,瑩瑩向來天真爛漫,率性而為,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哪裡會在意?」

如果說剛剛朱瑩這言行舉止已經是出格,那麼,張壽這無條件支持她的言語,九娘和朱二聽了都是樂不可支,秦國公張川則是啞然失笑,可朱涇和朱廷芳就真的是啼笑皆非了。

尤其是眼看著張壽上前幫朱瑩放下了那大紅蓋頭,隨即又悄聲對著她說了幾句話,父子倆那更是想要挑剔都說不出話來——他們能說什麼?嫌棄又或者責怪張壽偏向朱瑩?開什麼玩笑,當娘家的誰不希望新姑爺偏愛自家女兒?

正當朱廷芳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總之就裝聾作啞將妹妹送到張園,最好自己再混進那裡好好觀瞻一下這番婚禮,圖個心安的時候,他卻只聽張壽又開了口。

「不過,瑩瑩你也別和岳父還有大哥鬥氣,京城哪家千金能讓兄長屈尊降貴一路護送到夫家?更何況是大哥這樣名揚京城,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就好好地讓大哥送吧,如若大哥願意在張園用上一杯水酒回去,我也歡迎之至。」

不等一旁那父子二人說話,九娘就莞爾笑道:「姑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大郎就去吧,省得你父親不放心。瑩瑩,你也別忘了這是婚禮的大日子,別沒事就使小性子。到了那裡,可就不能像自己家裡那麼隨便了,凡事忍一忍,至少過了今天再說。」

朱二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也就是朱瑩,換成他在婚禮之日這麼出格,非得被父母乃至於祖母打死不可!按照繼母這言下之意,豈不是過了今天就可以隨朱瑩高興?

不過也很正常,就看張壽平日對朱瑩那縱容,吳氏那位婆婆對朱瑩簡直比對女兒還要寶貝,朱瑩這出嫁實在是和回家沒什麼區別……

能說的話都被張壽和九娘搶著說了,朱涇也已經找不到什麼其他的話好說。只不過,面對今天唯一在場的外人秦國公張川,他還是不得不彌補似的起身拱拱手道:「秦國公,小兒女不懂事,讓你見笑了。」

「沒事沒事,這京城每年也不知道幾千幾萬樁婚事,像他們這般心有靈犀的卻少,我看著正覺得羨慕呢!」張川呵呵一笑,隨即意味深長地說,「只希望我異日也能有這樣一個好兒媳,能如世兄這般福氣。」

而被父母和張壽這麼一說,朱瑩總算是扮起了乖乖女,接下來從行禮到出門,大小姐再也沒有鬧什麼幺蛾子。然而,當她上轎之後,聽到外間無數熟悉不熟悉的聲音,她這才終於有了一些離家嫁人的實感。

從今天開始,她就不再僅僅是朱氏女,而更多的是張門婦了……如果她嫁的不是張壽,日後每次要回家時,都要丈夫首肯,公婆點頭,就算受了什麼委屈,也得全都靠自己扛過去。

如果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出嫁的時候就會在轎子里大哭一場?又或者依舊昂首挺胸,猶如還是閨閣千金時一樣,依舊像從前那般決心有什麼不服就一路碾壓過去?

就在朱瑩浮想聯翩的時候,她聽到轎子外頭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瑩瑩,不過是三天而已,三天後你就可以回門了。等回過門之後,你想住對月就住對月,想回來探望就回來探望。所謂出嫁,其實對女孩子來說是最優厚的,因為你日後就有兩個家了。」

朱廷芳眼看張壽到了轎子邊笑吟吟地對朱瑩說話,憑他的耳力,那一字一句恰是聽得清清楚楚。而即便是他,聽了這番話後,此時也不禁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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