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七百四十四章 連心

正如江媽媽所說,朱瑩朱大小姐這一天確實下午就進宮去了,這會兒確實也是被留在宮中用晚飯。然而,她不是在清寧宮太后那兒,而是在乾清宮皇帝那兒。也並不是她一個人,還有另一個人相陪,正是她的未婚夫,再過些天就要正式升格成丈夫的張壽。

而被皇帝叫來作陪的另一個人,赫然是作為太子的三皇子。

皇帝明顯不講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面吃,一面饒有興緻地問昨天朱廷芳那場婚禮的經過,彷彿是要彌補沒能親自去現場的遺憾。於是,朱瑩在那津津樂道地說新房布置,說自家大嫂,張壽則是補充外間婚宴眾生相,包括皇帝賜的「早生貴子」,一時歡聲笑語。

然而,三皇子明顯心不在焉,甚至幾次三番都漏聽了三人的話,以至於有人提到他時,他恰是滿面茫然,不知所云。到最後,這位小小的太子殿下終於發現周遭安靜了下來,抬頭一看,卻只見皇帝和張壽朱瑩全都正看著他。

在最初的愣神過後,他就知道自己走神是瞞不住了,索性放下碗筷站起身,退後一步跪了下來。見此情景,張壽和朱瑩自然沒法坐得住,雙雙起身侍立在了皇帝身後。反正他們兩個都不是拘束的人,剛剛陪著皇帝說話歸說話,但也沒少吃,這會兒總算不用餓著肚子罰站。

而皇帝對三皇子的這番舉動彷彿並不意外。他只是收起笑容,放下筷子,這才淡淡地問道:「三郎,你這是幹什麼?陪著朕好好吃一頓飯,很難么?」

「兒臣……」三皇子也是本能地退席起身下跪,之後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父皇難得吃這一頓安心飯時,突然來這樣一個舉動,那實在是太不會察言觀色。然而,這幾天他在學習之餘也算是花了很多功夫在之前那件事情上,奈何收穫確有了,可他卻覺得難以啟齒。

因此,他鎮定心神,把信一橫就實話實說道:「父皇這些天心情煩悶,兒臣不能為您分憂,反而還打攪了您難得的好心情,實在是有違孝道。可是,兒臣實在忍不住。司禮監所轄善堂竟然有人屈身事賊,險些就禍害了老師家裡,兒臣奉命查訪幾天,已經有結果了。」

朱瑩本來還覺得,三皇子一貫和皇帝更像父子而不像是君臣,怎麼今天突然就這樣鄭重其事……又或者說誠惶誠恐。可此時聽到人說起那樁還沒查清楚的懸案,她不禁就忘了剛剛的驚疑,關注力完全放在了三皇子所說的「結果」二字上。

「太子殿下,真的查出結果了?」

「嗯。」三皇子聲音低沉地輕嗯一聲,腦袋不知不覺地低垂了下來。足足老半晌,他才低聲說道:「之前都說那些賊人是大哥指使,後來懷柔那邊又出了有賊人煽動百姓圍了皇莊的事,再加上大哥自盡,外間不免都說,這確證了幕後的人是大哥無疑。」

「我還聽說,掌管五城兵馬司的朱大公子上書請罪,說是有冒牌信使在城門張揚大哥的死訊,後來捉拿之後他親自審問,人卻說是大哥派他來的,這才突然就莫名其妙死了。」

聽三皇子陳述著這些可以說是人盡皆知的事實,而且還少有地稱呼大皇子為大哥,張壽不禁隱隱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能讓如今日益穩重可靠的三皇子忍不住在吃飯的時候就失神,隨即毅然起身稟告,人即將說出來的東西恐怕非同小可。

然而,朱瑩卻沒想那麼多。她還以為三皇子這是賣關子,此時忍不住急切地問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說重點?你這真是要急死人了!」

瞥見朱瑩已經急不可待地開始催促,而張壽沉吟不語,彷彿猜測到了什麼,三皇子很想抬頭看一看,父皇此時此刻又是什麼表情,可他更擔心的是當自己看到之後就不敢繼續開口,因此索性強迫自己不去窺視,而是直截了當揭開了謎底。

「兒臣從之前那濟民善堂一層一層查下去,順藤摸瓜,揪出了司禮監中的好幾隻碩鼠,最後卻證明了司禮監掌印錢仁的清白。」

「錢仁執掌司禮監不久,而且從前也與世無爭,和大哥二哥都沒有任何關聯,但他年紀太大,性格又過分忠厚平實,這個掌印當得有名無實,下頭人只是把他當成佛龕上的菩薩供著,自行其是,根本就不聽他的。那善堂的存在,他甚至根本就不怎麼清楚。」

「而那幾個混在善堂卻實為賊人的傢伙,雖說在拷問之下把罪責都往大哥頭上推,但兒臣親自去問過之後,卻覺得他們所言不盡不實,就從兵馬司那邊,要來了大哥身邊那個石姓護衛,以及二哥身邊那個叫做墨海的書童。」

「兒臣命人把那石姓護衛洗刷乾淨,請人給他化了妝,穿上乾淨整潔的衣服,又把墨海顏面塗黑,換上猶如廝打後被撕破的破衣爛衫,然後五花大綁,把這兩人一塊帶到了那幾個賊人面前。結果,這幾人異口同聲,指認石姓護衛就是墨海,而指認墨海就是那石姓護衛。」

當三皇子說到這一幕時,張壽終於忍不住脫口讚歎了一聲好。緊跟著,他彷彿才意識到這是乾清宮而不是慈慶宮似的,滿臉歉意地對皇帝躬了躬身。

「皇上恕罪,臣只是沒想到太子殿下年紀輕輕,竟然能用好攻心之計。較之嚴刑拷打,這一招確實是用得絕妙。」說到這裡,他就含笑看著四皇子說,「那幾個賊人是不是堅稱,他們指認的所謂石姓護衛,就是奉大皇子之命和他們接洽,指使他們從密道潛入我府中的人。」

「不錯。他們既然能把人都認錯,那所謂的指使,當然是信口胡謅!」

三皇子沒想到自己這簡簡單單的伎倆竟然能得到張壽這樣的稱讚,微微一愣之後,他方才有些赧顏地說:「老師過譽了,我只是靈機一動才出了這個主意……」

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說,自己是因為在親自審問時,看到那幾個試圖從密道潛入天工坊的賊人遍體鱗傷,顯然是嚴刑拷打造成的,一時有些承受不住——哪怕他知道,君子遠庖廚,其實自己根本不用親自去面對那麼一副殘酷的情景,但他還是希望能夠鬥智不鬥力。

然而,此時三皇子更知道自己沒有高興得到老師肯定的餘裕,因而只是謙遜了一句就沉聲說道:「所以,證明了大哥指使之事乃是子虛烏有,我就嚴詞訊問了他們,而跟著去的楚公公,則是曆數古今酷刑作為恐嚇,果然把他們嚇得魂飛魄散。」

當然,那時候連他聽著都被嚇了個半死……

而朱瑩則是聽得不禁笑了起來:「太子殿下瞞天過海,楚公公虛張聲勢,你們這配合得還真不錯。那些人被嚇過之後,可是口吐真言了?」

這一次,三皇子終於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看了父皇一眼。見皇帝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臉上無喜無怒,甚至看不出是不是早就由於得到了稟報而知曉,他不禁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這些人因為被拆穿了謊話,又被楚公公酷刑恐嚇,這才吐露實言,說是善堂的那些把柄被人拿捏了要挾,所以他們才不得不聽人指使潛入張園,本待放一把火就走,誰知道正好一頭撞進網裡。楚公公嚴詞逼問他們拿捏要挾的人是誰,他們卻說不上來。」

這是一個很正常的結果——畢竟,如果拿捏要挾的人反過來卻被人查到究竟是誰,那豈不是笑話?張壽心裡轉過這麼一個念頭,正心想皇帝是不是能因為大皇子罪狀少一樁,於是心中好過一些,誰知道三皇子在替大皇子洗脫一件罪行後,就突然又詞鋒一轉。

「但兒臣之後調了幾個九章堂出身的侍讀,突然去審核司禮監的賬目時,卻從中發現了到濟民善堂的大筆資金往來不明,但查到的幾個司禮監老人病故的病故,歸鄉的歸鄉,短時間之內竟是無從查證。幸虧朱大公子那邊又查出一件事,說那個書童墨海就出自濟民善堂。」

「而墨海聲稱,他還讀書於內書堂,卻因姿容,於是被上頭某位公公送給了二哥。兒臣讓楚公公去司禮監內書堂查過,真的有此人的名姓。而且,墨海確實是……確實是宦官。」

這一刻,張壽赫然看見,皇帝那張原本顯得冷峻……或者說冷淡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幾分再也難以掩飾的怒氣。尤其是當三皇子接下來說出人竟然是閹宦時,皇帝終於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氣之下將面前一個杯子掃落在地。

「簡直大膽……簡直荒唐!」

三皇子說到這裡,又看到父皇如此震怒,他就終於鼓起勇氣說:「其實,追查到最後,楚公公對兒臣說,他懷疑二哥其實還活在世上。」

那一刻,就連朱瑩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而張壽則是在心裡呵呵一笑。他想的卻不是果然如此,而是……一個生死難以確證的人,無論是真的化身幕後主使,還是被人丟出來當成一個背黑鍋的,那都非常適合。

剛剛一直都只靜靜聽三皇子說話,始終沒有插話的皇帝,此時卻終於開口問道:「楚寬是這麼說,那麼,三郎你覺得呢?」

「兒臣……兒臣覺得楚公公所言想當然了!」三皇子終於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此時毫不畏懼地直視著皇帝那驟然轉厲的眼神,「大哥二哥從前確實做過很多錯事,也不能算是什麼好兄長,甚至兒臣到現在還對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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