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孔家帶去了一個猶如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消息之後,朱廷芳這才氣定神閑地回了五城兵馬司——事實上,到他去孔家的那時刻為止,那個假冒信使的傢伙熬過了兩輪訊杖,尚未交待動機,也沒有交待幕後主使。而等到他回來時,卻終於得到了一個消息。
「那傢伙招了?他說什麼?」
南城兵馬司的兵馬副使接了這麼一個燙手山芋,別提心裡多七上八下了。如今朱廷芳回來,有了兜底的,他自然是忙不迭地稟告道:「他說,是大皇子自盡之前,讓他假冒信使回來宣告的消息。至於大皇子為什麼讓他這麼干,此人沒說就差點咬掉了舌頭。」
此話一出,朱廷芳頓時面色轉冷,幸虧是差點咬掉舌頭,而不是已經咬掉了舌頭,否則他真的要考慮一下,這個兵馬副使是不是需要換一個人!他盯著人看了半晌,眼見對方硬著頭皮和自己對視,沒有左顧右盼又或者低頭迴避自己的目光,他這才笑了一聲。
「總算你辦事還算謹慎,沒有出大錯。」
儘管這算不上是一句褒獎,但那個兵馬副使仍是如釋重負——在朱廷芳手下做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那是最基本的,因為一旦有過,那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拿下來!
此時此刻,見朱廷芳前行,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心翼翼地請示道:「但此人既有求死之心,哪怕如今是堵住了他的嘴,可卻未必能持久,而且要他招供就不得不取下堵嘴布,所以屬下實在是有些為難了。聽說從前有大夫懷有秘術,能夠以銀針刺頰,使人咬合無力……」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朱廷芳就冷冷說道:「他若是要一心求死,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就是憋氣也能把自己憋死!所以用不著這麼麻煩,把此人押來見我。」
當那個五花大綁,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傢伙被押到自己面前時,朱廷芳上下打量了人兩眼,隨即就淡淡地說:「如果是真心為了大皇子著想的死士,那麼想來是做好了必死的覺悟,不至於早不求死晚不求死,吐露了是大皇子指使你來冒充信使後才求死。」
一旁侍立的兵馬副使登時悚然而驚。對啊,按照朱廷芳這說法,如果真的是大皇子指使的,又有求死的決心,那麼就應該在事迹敗露之後就立刻一死了之,熬刑不過招供之後再求死,那不是晚了嗎?
而那個冒牌信使被朱廷芳揭破了心中最大的隱秘之後,登時渾身巨震。原本就面如死灰的他此時一張臉更加難看,卻是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朱廷芳,足足許久之後,卻突然垂下了頭。
一旁的兵馬副使以為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氣急敗壞地伸手揪住了人的領子,可下一刻卻覺察到了不對。他低頭再看時,恰只見人竟然腦袋低垂,無聲無息地就這麼斷了氣!嚇了一跳的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眼見人軟癱在地,他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
「大人……」
見那兵馬副使驚慌失措地看向了自己,朱廷芳就沒好氣地說:「不用請罪了,我不是瞎子,看得出來他死了!不過是被我道破了他不是大皇子的人,就這麼突然死了,如果真是自盡的話,這種人應該是死士,你是攔不住他的。」
說到這裡,他上前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對方的瞳孔,鼻息,又取下堵嘴布,查看了對方口腔中的情況,旋即就面色凝重地探查了對方胸口。足足好一會兒,他才站起身來。
「死因不明,應該要仵作來查看了,不像是口中早有毒物,又或者咬破齒間毒囊自盡的。不過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真是死士,只要鑽到一點空子,他就會尋死。就算用刑……」
朱廷芳頓了一頓,這才淡淡地說:「用刑從這種人嘴裡撬出來的話,也未必是真的。總而言之,此事我自然會向皇上稟報和請罪,一力擔之,你們用不著擔驚受怕。而之前及時趕到宣武門,拿下這個冒牌信使的人,另行記功嘉獎。」
那兵馬副使登時如釋重負。所以說在朱廷芳手底下做事固然戰戰兢兢,動不動就累成狗,但至少有兩點最大的好處,一是該承擔的責任,人絕對不會推給下屬,就和曾經的順天府尹王傑王大頭一樣。二則是應有的功勞,絕不會抹殺,所以下頭人也人人爭先。
他連忙誠心誠意地行禮謝過,待要告退時,他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記得您的婚期好像快到了吧?」
「就是後天。」朱廷芳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氣回答了一句——就彷彿後天要成婚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這下子,那兵馬副使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只看朱廷芳這幾天常常泡在各大兵馬司,壓根不回家的架勢,他還當婚期總還有個十天八天,都忘了朱廷芳成婚的正日子!他絞盡腦汁正想說幾句吉利話,順便勸人明天就別來衙門了,誰知道朱廷芳直接就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公事為重,私事為輕,後天我自然會請假。你出去也對其他人說一聲,有品級的後日可以去我家中飲一杯喜酒,但一概不收賀禮,他們就不用費心了。至於其他人,屆時我會命人送席面過來,一來是彌補他們不能去的遺憾,二來也算是我犒勞大家。」
「當然,為免飲酒誤事,只有各種漿水,酒卻是沒有的!」
那兵馬副使是一層一層熬資格升上來的,只見過借著三節兩壽拚命收禮的上司,沒見過請人喝喜酒卻不收禮的上司。要是換成別人,他此時很想勸一句,如此一來免不了會有御史彈劾,說是藉機收買人心,可面前這位冷硬的年輕上司,卻無疑絲毫不需要他這麼干。
因為趙國公父子哪天不招忌?就之前他們領軍在外打仗的時候,彈劾的本子不是差點在通政司堆積如山?
於是,他只好乾笑應是,心裡打定主意,出去之後就立刻把朱廷芳的話傳出去,省得回頭某些人費盡心機準備了賀禮,結果卻遭到拒收——至於已經買好的東西能不能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此一來,他還能賣出去好大的一個人情。
去給飽受驚嚇,又不湊巧感染風寒的孔九老爺送了一個絕頂壞消息之後,回到南城兵馬司又面對了一樁自盡事件,朱廷芳這一天就沒有再過分勤政地繼續住在衙門時時刻刻盯著,而是在夕陽西下時分啟程回家。當行至宣武門時,他敏銳地發現,身後彷彿突然多了一騎人。
迅速扭頭一看,見這個若無其事插入自己一行人,卻竟然沒有引起隨從反應的人是花七,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要知道,今天就是經由花七,他這才能夠知道大皇子死訊屬實,而且真正的信使早一步就到了京城。
他當即才開口說道:「怎麼,是皇上又有什麼吩咐?」
「沒有皇上的吩咐就不能來找你?我說朱大,你也太無情了吧,好歹我看著你長大,教了你這麼多年武藝,難道我就不能來關心關心你?」雖然調侃了幾句,但花七很知道分寸,見朱廷芳那眼神中流露出了你再說一句廢話試試的表情,他就笑了起來。
「好好,不說廢話。大皇子的事情,大小姐正好甩脫了包袱,倒是把孔大學士給坑了進去,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不過我就不得不帶幾個仵作親自跑一趟,查一查人到底是真自盡,還是假自盡了。所以你的婚事,我肯定趕不上,就連瑩瑩的好日子能不能趕上,卻也說不好。」
聽到花七來見自己是為了這個,朱廷芳臉上剛剛那一絲不耐煩立時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確確實實的遺憾。畢竟,他能有現在這一身武藝,一小半是父親教的,但一大半卻是花七教的。朱瑩尚且要叫花七一聲花叔叔,而他……小時候其實都是師父前師父後這麼叫的。
然而,他長大之後對花七那實在是沒個正形的性格有些難以接受,再加上這傢伙老喜歡捉弄人,他這才對人敬而遠之。不過此時,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現在就走嗎?沒有和瑩瑩說過?」
「那當然,好歹是個皇子,就算父親一時厭棄了逐出去,人又好像指使了一堆人把京城鬧騰得不可開交,但怎麼說也是兒子,死了也要有一個說法。」
花七聳了聳肩,隨即就嘆了口氣道:「至於大小姐,我要是去親自對她說,肯定會招來一大堆埋怨,說不定還要站在那聽她痛罵大皇子……我已經夠倒霉了,實在沒興緻再去聽她罵人。喏,這是給你們倆的賀禮。我本來想去南城兵馬司給你的,現在遇上你正好省事了。」
他接下馬褡褳,從裡頭拿出一長一短兩個錦盒,隨手遞給了朱廷芳:「這個小而短的給你,大且長的給咱們那位大小姐。你對她說,看在我好歹沒忘了給她的賀禮這份上,千萬別在背後念叨緊箍咒,等我回來再給她賠禮。嗯,其他御前近侍在等我,我走了!」
朱廷芳沒在意這一大一小兩個盒子的分別,正要再問個清楚明白,卻不料花七就這麼揮了揮手,隨即竟是調轉馬頭策馬揚鞭,倏忽間就沒了蹤影。
所以說他就是討厭這傢伙神出鬼沒,說話說一半,從來都沒個正形。
心煩意亂的朱廷芳陰著臉策馬進了宣武門,而他身後剛剛放任花七靠近的朱宜等幾個護衛,生怕本來善意的舉動卻招來大公子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