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我家太太和老爺素來不和,這次竟是看他病了就不給請大夫!」
「沒錯,請來的大夫又偷偷摸摸送走,去抓藥的方子則是請不知名的大夫開的,世上哪有這樣離譜的事情,還請您給我家老爺做主啊!夫妻之間,豈有這樣的!」
「朱大人,誰不知道您明察秋毫,公正無私,還請您給我家老爺主持公道!否則他若是真的就這麼一病不起,那豈不是冤枉?他平日身體最好,別說風寒了,一年到頭連咳嗽都沒有,這突然撞鬼發什麼高熱,本來就蹊蹺……」
被一群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圍住,哭哭啼啼地請求做主,哪怕是朱廷芳,這也是格外新鮮的體驗——畢竟,他名氣雖大,但哪怕是從前還沒破相的時候,也因為對女子不假辭色而赫赫有名,大多數名門千金見了他也只是打個招呼說一兩句話,至於攀談……
大多數千金大小姐都不願意自取其辱。因為如果他願意,可以和你暢談天文地理,寰宇萬千……就連精通詩文的才女如永平公主也都不願意和他多說話,更別說其他人。
可此時,一貫對女人的態度相當冷淡的朱廷芳,被一大群女人圍在當中,他卻破天荒沒有出言攆人,雖然沒說話,但至少還聽得挺認真,以至於旁邊跟來的幾個隨從都忍不住去看天邊日頭,想著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冷麵朱公子竟然也會對女人笑?
不是說前兩天朱廷芳還剛剛彈劾了孔家這對堂兄弟嗎?不是說趙國公府和孔大學士一貫不太對付嗎?不是說……今天登門也其實不懷好意嗎?當然,這最後一點是他們猜的。
朱廷芳到底還是不習慣和這麼多女子相隔這麼近,此時重重咳嗽一聲,肩膀微微一動,甩掉了一個試圖抓住他胳膊的女子,隨即腳步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輕移,悄然退出了這孔家姬妾的包圍圈,這才冷淡地問道:「這麼說,孔博士撞了鬼?」
見朱廷芳竟然這麼問,一群姬妾雖有些懊惱人此時躲開了,但還是爭先恐後把家中廚房那猶如無數餓死鬼過境後掃蕩一空的慘狀,把孔九老爺書房那血腳印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而趙氏剛巧這時候匆匆趕出來,見到這情景那自然是氣得發昏。
「你們這些小蹄子,都在那胡說八道什麼!都給我滾回屋子裡去,男女有別,這道理你們要是不懂,那就去好好學一學規矩!」
可她的喝罵,卻被那群姬妾完全當成耳旁風了,誰也不理他,只顧在那繪聲繪色地說著昨夜的孔家鬼事。
而朱廷芳狀似饒有興緻地聽著,心裡卻在想別的事。之前朱瑩過來見他時說起蕭成扮鬼,又說是四皇子的主意,人和小花生一同給蕭成當得參謀。當時他聽說還覺得這實在太胡鬧,尤其是聽到張壽還親自去收拾善後,甚至不惜改變公學制度,他總覺得這兒戲了一些。
可此時看孔家亂象,他的感受就不一樣了。昨夜這一鬧,對於孔家的後續影響竟似乎比他那一次堵了孔府的門,然後登門恐嚇還要大!
看來對於有些人來說,彈劾的威嚇度其實根本就不高,他那一次是因為抓住孔府逃奴以及大少爺夫婦轉移財產的事,這才能夠佔據了上風。因為這些心裡有鬼的人,相比有形質的實物,竟然還更怕身邊有鬼!
只不過沒想到蕭成這一向誠實而認真的孩子,不是為了生存的緣故,居然還會再次重操舊業扮鬼。這到底是算成長呢,還是……被四皇子他們帶壞了?蕭成當初會想到扮鬼來保護家園,是不是也是受到他的影響?算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年頭就是人善被人欺!
朱廷芳心裡這麼想,但見趙氏被那幾個姬妾氣得發抖,他還是不緊不慢地問道:「聽孺人的口氣,孔博士撞鬼的事情,難道是假的?」
就憑自家丈夫那高燒胡言,趙氏也不敢承認撞鬼之事,當下自然是一口咬定絕無此事。然而,那些姬妾卻不幹了,雖說她們這身份不能隨隨便便去廚房,但身邊的丫頭婆子卻早有人去打聽過,因此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再次形容了廚房遭劫的慘狀,最後又彼此對視了一眼。
「朱大人您要是不信,就勞煩去探望一下咱們家老爺吧!他那狀況絕對有蹊蹺,今早起床之後據說老爺還親自去過廚房,可回到書房卻還沒進門就據說突然昏了過去,那些沒天良的下人還丟著他在院子里沒理會……我可憐的老爺喲!」
隨著一個姬妾哭哭啼啼地直接往地上一坐,其他人也紛紛效仿,那真是哭聲一片,不知道的人還只當是孔九老爺歿了!而朱廷芳見趙氏這一次沒有開口呵斥,而是冷著臉站在旁邊,他就口氣閑淡地問道:「敢問孺人,她們說的可是真的?」
趙氏被朱廷芳這一口一個孺人叫得心頭火起——雖說孔九老爺不過七品,但外頭人因為他是孔大學士的弟弟,誰見了她不是尊稱一聲太太,就是叫一聲夫人?再加上被這一群小賤人逼得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她便硬邦邦地說:「老爺剛剛已經醒了,朱大人要見就去見吧!」
見朱廷芳也不客氣,竟是真的朝正房走去,趙氏這才居高臨下地掃視了一眼那些剛剛還哭哭啼啼大鬧,如今卻一下子噤若寒蟬的姬妾,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心思!你們儘管鬧,回頭被掃地出門的時候,別怪我無情!」
已經到了正房門口的朱廷芳恰好聽見這最後一句話,當下就呵呵一笑,不咸不淡地說:「到時候誰掃地出門,卻也說不準。」
他這聲音並不大,那邊廂正在和幾個姬妾慪氣的趙氏自然聽不分明,但床上發燒到沒力氣動彈,喉嚨干啞沒力氣說話的孔九老爺,那耳朵卻是好得很,一下子就聽清楚了。因此,他竭盡全力地轉過腦袋,看見朱廷芳竟是一個人閑庭信步進來了,他頓時又氣又恨。
趙氏那個蠢貨,怎麼能放這個心狠手辣的傢伙獨自進來看他!萬一人趁機對他下殺手呢?
朱廷芳一進屋子,就注意到了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孔九老爺。他嘴角微微翹了翹,可那一絲笑容卻非但沒有讓此時的他顯得溫文和煦一些,反而讓他那張臉更多了幾分殺氣。
見床上的孔九老爺不安地挪動了一下,但結果能夠動的部分卻少得可憐,他就徑直走上前去,在床前的錦墩上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
「外頭孔博士你那些愛妾說,你這是撞鬼魘著了?」見孔九老爺喉頭不斷聳動,但老半晌才吐出一個不字,他就呵呵一笑道,「很可惜,五城兵馬司只管陽世間事,不管陰間里那點勾當,我再有能力,抓鬼還是不行的。」
孔九老爺沒聽出這話中的揶揄之意,反而鬆了一口大氣。只要朱廷芳不摻和,他讓妻子去準備豐厚的祭品送走那厲鬼,等熬過這場病之後,就又能生龍活虎。因此,剛剛明顯渾身繃緊的他瞬間鬆弛了下來,卻忘了去想,朱廷芳這種大忙人,沒事怎麼會來見這裡見他?
而趙氏見朱廷芳進了正房卻久久不見出來,隱約還聽到他的說話聲,就誤以為孔九老爺已經能夠說話了,當下看向一群姬妾的目光就更加趾高氣昂了。剛剛撂下過狠話,此時她也懶得再多費唇舌,乾脆撂下她們回房。
進了正房之後,見朱廷芳正坐在床頭邊的錦墩上,卻沒聽到人和孔九老爺說話的聲音,她還以為兩人是顧忌自己,就連忙快步上前笑著說道:「朱大人,都是外頭那些沒見識的女人們不懂事,讓您見笑了。老爺真的只是偶感風寒,沒有大礙,所以我才把大夫都送走了……」
還沒等趙氏解釋完,朱廷芳就站起身來,面上帶著一絲戲謔的微笑:「孔博士既然病了,就得好好治,要知道,就算風寒也不能小覷,否則小病就會變成大病。」
見趙氏如釋重負地連聲答應,彷彿是希望自己快走,他就詞鋒一轉道:「只不過,孔博士既然這個樣子,我本來要和他說的話,也就只能和孺人你說了。」
趙氏這才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而床上原本以為已經可以送走瘟神的孔九老爺,那就更是一下子驚懼了起來。夫妻倆就只見朱廷芳緩步離開床前,等到了屋子中央時,方才鈄也不回地說:「今天,有自稱懷柔回來信使的人在宣武門嚷嚷,說是在孔大學士安撫地方期間,大皇子畏罪自盡了。」
乍聞如此驚訊,趙氏只覺得腦際猶如一道雷光劈過,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雖說皇帝早已把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塊革除宗籍,隨後一個打發去瓊州府種樹,一個打發去皇莊種田,但是,那只是在事實上剝奪他們的繼承權而已,只看外人對這兩位的稱呼就知道,皇帝縱使恨鐵不成鋼,可若是外人造成他們有什麼閃失,那就不一樣了。
據說二皇子沉船的事,皇帝雖說一口咬定了人的死訊,可天津臨海和鎮海兩大營又要震動一番,而若是大皇子也真的死了……此前主動請纓的孔大學士絕對會首當其衝!
趙氏並不懂外頭大事,她都尚且會做出這樣的結論,孔九老爺這個太常博士那就更加覺得大事不妙了。他只恨自己此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縱使憋著一大堆想問的話,卻偏偏就是問不出口,只能被動地在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