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送上門來哭著喊著求願為門下走狗的傢伙要不要?對於張壽來說,這是一個根本不值得考慮的問題。他難道是吃飽了撐著嗎?家裡一堆可塑性很強的小傢伙不用,阿六親自在京城內外踩了一圈挑回來的,品行還不錯的幫手不用,卻用個黑市出身干臟活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日後興許也需要人干臟活……還能有人比阿六幹得更利落?
因此,從江卓兒口中問出那幾個也接了這個任務的傢伙是誰,他就沖著阿六勾了勾手,等到不管不顧地把江卓兒丟在刑房中,隨即帶著阿六齣去到了書房,他就直截了當地說:「能聯絡到花七爺么?如果可以,把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這刑房裡沒刑具,唬不了多久。」
「今晚不行。」阿六非常直接地搖了搖頭,見張壽有些錯愕,他就鄭重其事地說,「今晚可能會出事。我沒證據,就是感覺不對。」
張壽並不迷信,但對於所謂的第六感,他卻不敢不信。畢竟,對於他這種在和平年代生活得太久,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大多數時候也一直在安逸中度過的人來說,他對於危險的預感無限近乎於零,頂多也就只能從形勢的變化中判斷出危機。
此時此刻,被阿六這麼一說,他想起當初和朱瑩在村裡聽到臨海大營發生營嘯叛亂的情形,再想想這幾天一環扣一環的事變,赫然山雨欲來風滿樓,他不禁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那輕鬆寫意的表情也不見了。
「我知道了。那就依你,此人就先關著不用理會,也不用派人去哪裡報信,以免出去的人在這夜間有什麼損傷。你親自去布置一下防戍,我這個外行就不指揮你這個內行了。」
被張壽稱作是內行人,阿六自然非常高興。他神采飛揚地答應了一聲,隨即就大步往外走去,可沒走兩步,他又重新迴轉了來,卻是猶猶豫豫地說:「瘋子雖說訓練了不少人,但火候還淺,不如您和娘子去天工坊吧,那裡安全。」
聽到這樣一個很合理的建議,張壽正要答應,可突然就心中一動,隱約有個念頭。
要知道,地下密室和密道這種事物,在這年頭本來就是富貴人家的最後退路,再加上深藏地下,易守難攻,真的遇到什麼絕路時,甚至還能立刻轉移,以至於不少密道甚至還有自毀裝置——當然,自毀絕對不會用火藥……
誰能受得了自家房子底下安著一個火藥庫,隨時可能轟的一聲炸上天?
但密道密室之類的東西,卻還怕兩樣東西,一是水,二是火。水攻是怕人引水倒灌,好在這年頭大多數人不會失心瘋到把攻城的這種手段用在對付密室密道上。
至於火,燒塌密道這種事那自然是不存在的,因為火勢很難蔓延到地下,但問題是有火就有煙。在這種空氣流通全都靠通風口的年代,防煙那是完全不現實的,燒了一片房子之後,四面空氣中全都是煙味,密道也不可能倖免。
然而,水攻火攻這種非常手段暫且不提,密道若要易守難攻,還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密室密道的位置很隱蔽,別人不知道。
可是,他這張園前身是廬王別院,他接手之後不但沒有重新開挖過這些玩意,甚至阿六還特地踩了一遍,把密道和密室的位置繪製成圖紙後稟報了皇帝。當然這只是表面文章,這座張園從前歸於皇家已經很久了,那些密室密道哪裡還有什麼隱蔽性?
醒悟到這一點,張壽不禁皺眉問道:「話說不同於這書房後頭的那間密室,天工坊的另一邊我記得是有出口的,那些出口真的可靠嗎?」
阿六在別的地方頗有些木訥,但在這種專業問題上,他的反應卻很快:「少爺你是怕出口被人發現,於是反攻進來?」
見張壽點頭,他就若有所思地說;「我聽瘋子說,那裡從前是順天府衙一個推官親戚的鋪子,不怎麼起眼,所以廬王把人徹底籠絡到手後,出口就設在了那裡。但那裡現在是司禮監的一處善堂。當然,司禮監這三個字不會掛出來,那座濟民善堂在京城還有點名氣。」
說到這裡,他就很認真地說:「不過,這座善堂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我去過,裡面祥和寧靜,氛圍不錯。但是,我想少爺不需要狡兔三窟,所以我把密道和密室圖送上去之後,就告訴瘋子,把密道出口全都封堵住了,我還讓瘋子過來設了機關。」
家裡這些內務,張壽一概撒手不管——作為根基淺薄的外來人,他既然坦然接受了皇帝說是賣,其實是送的這座宅子,又全盤接受了花七來幫忙訓練府里人手的計畫,那就是坦然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皇帝的目光之下,所以,阿六說的這件事,他只隱約有一點點印象。
他這麼忙,哪來時間管這些?
因此,他也懶得細想,直截了當地說:「連歷代皇陵那種層層機關夯土,都抵不住打盜洞的盜墓賊,更不要說咱們家裡這區區封堵住的密道出口了。」
阿六本待反駁,可越想越覺得張壽這說法不無道理。於是,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開口說道:「那這樣吧,少爺整理一下東西,晚上就住到娘子那裡去,別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張壽見阿六撂下這話就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讓阿六跑斷腿,可他覺得自己這擔心也不是沒道理,因此就沒有再提醒什麼,等回到書桌前隨便清理了一下,繼而就把一沓稿紙放進了木匣子,披上氅衣抱著木匣子就出了書房。除了書稿,他沒什麼要緊東西。至於自己背後那被人當作是刑房的密室里,還有一個俘虜這種事,完全被他忘記了。
這一夜,張壽是在吳氏院子里東廂房那張雕花大床上睡的。雖說驟然換了環境,而且近來風波迭起,但大概是白天太忙,晚上過來時,又被吳氏這位養母狠狠嘮叨了一通的關係,他根本沒什麼力氣東想西想,回房洗漱,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然而,也許是太累了,他是接連不斷地做夢,每次驚醒之後幾乎毫無滯澀地迷迷糊糊繼續做夢。如此一個接著一個,當他最終被一陣呼喚給叫醒的時候,恰是發現自己出了一身汗。
見面前赫然是吳氏那張熟悉的臉,仍在恍惚的張壽竟是愣了一愣。
而見他這幅光景,吳氏不由得想到了小時候他魘著的情景,連忙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汗,見人一愣之後略有些尷尬地躲開,她這才醒悟到如今張壽不但年歲漸長,還已經知道,兩人不是親生母子,這樣的親近就有些不妥了。
於是,她立時把帕子塞回了袖子里,隨即笑道:「阿壽,半夜的時候阿六派人來回報說,抓到了幾個潛入進來的賊人。他讓我不用告訴你,等天亮了再說,我想想就等到了卯時。這會兒是還早,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是想叫醒你說一聲。」
「不如你今天就別出去了,回頭再睡個回籠覺?看你這滿頭大汗的樣子,請一天假吧。」
阿六擒賊什麼的,張壽雖說心中一沉,但也不算太擔心,可吳氏授意他今天請假,他這才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窗外。就只見外頭看不見什麼光亮,彷彿仍是漫漫長夜。
喉嚨有些乾渴的他沖著吳氏笑了笑,沒有回答,卻想去取一旁小几上的茶盞。而吳氏見狀連忙奪過了茶盞,隨即倒了內中冰冷的殘茶,卻是從蒲包里又去倒了一杯。雖說也沒比剛剛的茶水溫熱幾分,但她遞來給張壽時,還是低聲說道:「日後臨睡,在外頭吊一壺水吧。」
見張壽不置可否,低頭喝茶,她就又說道:「也免得你半夜渴時,只能喝這冰冷的茶。」
「娘,沒事,平日阿六在旁邊,茶壺是溫在厚厚的棉被裡的,隨時隨地都有溫熱的茶。」說到這裡,張壽就穿了襪子,披了衣服下床,因笑道,「至於家裡進了賊人就要請假,這也有點小題大做……這樣吧,等天亮了之後,派個人去外頭探聽一下。」
知道自己剛剛躲開的姿態興許會讓吳氏有什麼想法,他就主動握了握吳氏的手:「娘,我答應你,這要是人打探回來,外頭也不太平,我今天就請假。這要是外頭沒什麼大事,我就晚點兒去九章堂。你別看我剛剛滿頭大汗,那只是做夢太多。」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要不是你又忙,遇見的事情又多,怎至於如此?」
吳氏雖然心疼,可張壽都這麼讓步了,她也不能再固執,嘆了一口氣後,就讓開地方給張壽更衣。趙國公府借調過來的兩個媽媽雖說正在手把手教導家裡那些丫頭,可張壽身邊穿衣服這些事,素來除了阿六不假手他人,而她也無意去考驗那些小姑娘的自制力。
畢竟,想當初張壽在村子裡時,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乃至於一丁點大的女孩子們,誰不喜歡成天跟在張壽後面亂看亂跑?
等到張壽裝束停當出來,她見人連頭髮都梳好了,就連忙開口說道:「我派個人去叫阿六過來吧,你親自問他?」
知道吳氏這次是絕對不會讓他和阿六聯手隱瞞她,張壽也就爽快點了點頭,當下就命人打了水來洗漱。溫水漱口刷牙,冷水洗臉之後,他總算覺得精神為之一振,索性就用冷水裡擰出來的軟巾又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