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門前,一大隊人馬呼嘯而出,旌旗招展,威武雄壯,遠處路人無不駐足看熱鬧,尤其是眼力好的瞧見頭前兩個竟是女子時,那更是議論不絕。於是,從西安門大街到阜成門大街這一路上,聞訊而來的人們紛紛在道路兩旁圍觀,朱瑩很快就被人認了出來。
而出宮次數極少的玉泉,那卻無人認得。而一旁與其他人裝束盡皆不同的阿六,那卻也是第一時間就被人發現了。然而,他卻沒理會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只是專心致志地策馬前行。當最終出了阜成門時,他欲言又止,可朱瑩突然回頭對他嫣然一笑。
「送到這就行啦!阿六你趕緊回去,就對阿壽說,我身邊有玉泉姑姑在,還有這麼多精兵強將,讓他不用擔心!再說我又不是弱不禁風,我可比他能打!」
見朱瑩故意摸了摸身側的寶劍,阿六猶豫片刻,最終就點了點頭:「那大小姐一路保重。」
「好了,快走快走,阿壽說不定還等著你呢!」朱瑩毫不客氣地開始攆人,直到阿六再次拱手道別,撥馬離去,疾馳出去十幾步後甚至還回頭看了一眼,她才輕輕揮了揮手,等人消失在視線中,她就咬牙切齒地說,「都是大皇子那個惹禍精害得……走,我們早去早回!」
當這一日九章堂下課之後,張壽從阿六口中得知人去探望朱廷芳時在趙國公府的那番「奇遇」,隨即在去接朱瑩時,又撞見了大小姐正率軍打算親自去懷柔皇莊接大皇子,饒是他預料到朱廷芳遇刺恐怕會引來一系列變化,也不禁有一種極度荒謬的感覺。
要知道,現如今可不比他和朱瑩「出生」的永辰十年,皇帝的皇位不可動搖,就連非嫡非長的三皇子入主東宮,也並沒有激起多少波瀾——畢竟,大皇子在滄州激起民變,二皇子的荒唐名聲,再加上皇后被廢,大多數官員都意識到反對棄長立幼,那是螳臂當車。
既然如此,如果再有人搗鼓什麼造反的事,那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嗎?
不過造反謀逆這種事,很多時候當事人確實是腦袋被驢踢了。比方說他還記得昔日唐時開元盛世期間,彼時還算明君的李隆基在巡幸東都時,自家後院京城長安居然有人造反——這還並不是什麼三兩個百姓造反,叛軍甚至一度衝進了外皇城,簡直是想想就讓人瞠目結舌。
話雖如此,想想朱瑩那邊帶著整整二百的精銳騎兵,理應不會遇到什麼問題,張壽就姑且按下了擔心,至於皇帝那兒,如果淪落到要他操心,那堂堂天子也實在是太失敗了。
但是,出了這種事,他在離開公學之前,還是把四皇子和小花生一塊叫到面前,先是對著熊孩子好一通耳提面命,隨即又對小花生千叮嚀萬囑咐,總之一句話,不許惹是生非,否則日後熊孩子就別想出宮了,小花生也別再想唱什麼戲。
無論是天性好動最不肯悶在宮中的四皇子,還是把唱戲當成人生最大意義之一的小花生,面對張壽這樣的警告,那都不是能等閑視之的。於是,已經沒了住在外頭那新奇感,反而越來越想念自家三哥的四皇子也好,對多出來的室友無可奈何的小花生也罷,唯有拚命點頭。
唬住了兩個小傢伙,離開公學回程的路上,張壽原本打算叫阿六一同上車,結果少年卻固執地搖了搖頭。他實在是拗不過人,也只好作罷,登車之後就習慣性眯瞪了一覺。
阿六心中的想法卻很簡單,弩弓這種禁物尚且在京城出現,那他如若坐在車中,對危險的感受程度就要相差很多。屆時萬一一箭射來,他卻沒能及時反應,那不是糟糕了嗎?
少年一路繃緊神經,直到馬車一路平安無事地抵達了張園門外,他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見圍牆底下照舊站著那些之前調來此地值守的人,他卻沒有去馬車旁等候張壽下車,而是徑直朝著其中一人走了過去。
銳騎營里的人幾乎就沒有幾個不認得阿六的,那戰袍上多一道紅章的隊正更是如此。儘管軍規嚴明,站哨的時候不許分神,但阿六已經到他面前了,分明是有話想要和他說,他還是趕緊拱手行禮。
「你們不必守在這了。」說出這句話後,阿六見對方面色一變,素來不會察言觀色的他就淡淡地說,「光是站在這威懾沒用。你們應該動起來。」
那隊正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了原地,隨即就試探道:「小六爺的意思是說,讓我們在張園圍牆下巡弋?」
「嗯。」阿六點了點頭,旋即又補充了一句,「就和內外皇城下的紅鋪禁軍發鈴巡邏一樣。」
有了這樣鮮明的提醒,隊正頓時瞭然。在這種天氣,站哨相比巡弋,那自然是更辛苦,儘管這是輪班站哨,可因為人少,皇帝又給眾多重臣派去了衛士,所以輪換的人實在是派不過來,每個人一天都得輪流站上六個時辰。
而且,據他從前那些經歷來說,大多數達官顯貴更喜歡站哨,因為銳騎營中的禁衛全都是百里挑一,站姿挺拔那是最起碼的,這樣一排人站在自家門前又或者圍牆底下,顯然能夠凸顯出自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至於巡弋的時候,別人只能偶爾看到他們在府邸附近走動,反而顯不出人數和訓練有素,也不能讓被護衛的府邸受到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因此,他立刻開口答應道:「那就依照小六爺您的意思,我一會就吩咐大家巡弋走動起來。只不過,這張園佔地極大,區區十個人走完一圈,恐怕要很久。門前這附近大概要有好一陣子都看不到人。而且,就算如此,我們恐怕也保不住萬無一失。」
「你們站在這兒也保不了萬無一失。」
要是別人說出這話,早就把銳騎營這些人給得罪透了,可阿六畢竟是在銳騎營當過不少時間教頭的,再加上在皇帝面前都說得上話,他這話一說,那隊正雖說尷尬,卻也不敢抗辯。
而阿六彷彿也意識到這話好像有點語病,他就淡淡地解釋道:「因為你們人不夠。」
那隊正頓時唯有苦笑。如張園這麼大的府邸,若真的要站哨,至少要五十個人,他們這樣守在門口這塊區域,其他各處圍牆若是有人想要翻越,他們根本就察覺不了。所以,阿六的話已經夠客氣了,如果真的不客氣,人一定會說……他們只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
而阿六見那隊正默然不語,他就沉聲說道:「閑話我不說了,你記著三條。一,傳令牌巡弋;二,每個時辰可以在門房休息兩刻鐘;三,通知換班的人照此辦理。」
該說的話帶到,他扭頭就走。可走出去幾步之後,他突然想起什麼,又頭也不回地說:「這件事我會親自去銳騎營兩位指揮使那邊說。」
得到了這樣的承諾,那隊正最後一點後顧之憂也沒了。想到之前張園也曾經派人送茶食點心,他們卻礙于軍規不敢答應,如今站哨改成巡弋,還能在門房休息,那確實比之前要好得多。
因此,目送了阿六離開,他連忙把此事傳達給了所有下屬,一時眾人自是大喜過望。這種天站一站還行,若是天氣再冷一點,就算他們是精銳,卻也吃不消!
而阿六也確實說到做到,竟是趁著天還沒黑,親自披掛整齊跑了一趟銳騎營大營。左營和右營指揮使原本正忙著分派人進駐西苑,好不容易擠出空檔接見時,還有些不大高興。
可當阿六點破如今這寒冷天氣,以及區區十個人站哨防不了惡意之徒,兩位主帥的臉色還是不那麼好看。
雖說並不太去琢磨人情世故,但阿六當然知道人家對自己勉強客氣的緣由,在於他被皇帝塞到銳騎營來教習過武藝,因此他也懶得在這裡多呆。
惦記著家裡的他拱了拱手道別,臨走時就鄭重其事地說道:「朱大公子尚且會遇刺,別家若是明明有銳騎營的禁衛守備卻出紕漏,那時候就晚了。」
阿六難得在不怎麼相干的外人面前說這麼多話,可這話的分量卻著實非同小可。他這一走,兩位往日明爭暗鬥的指揮使對視一眼,立時就決定把各府門前的站哨改成巡弋,之前為了省事,每天兩班輪換,也改成每天三班輪換,免得回頭輪換時間太長而造成疲累懈怠。
畢竟,之前二皇子生死不明,這還未必意味著有人打算對朝中這些重臣不利,可朱廷芳遇刺那就不一樣了,說明真有人心懷不軌!
可重新做好人員調配之後,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問題——若是京城還有什麼漏網之魚,那麼,張壽應該是最大的目標。可這時候,阿六卻竟然還能丟下張園到這裡來,人竟然就對張園的守備這麼底氣十足嗎?
被人覺得底氣十足的阿六,出了銳騎營所在的那片軍營街區上馬時,他卻有些心不在焉,滿心都挂念著家裡那邊會不會有什麼事,出門時囑咐過的安陸是否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防戍。好在他騎術雖說及不上從小就常常和馬兒打交道的朱廷芳,卻也相當不俗。
此時街頭已經不見什麼行人,因此他不知不覺就任由跑歡了的坐騎漸漸提高了速度。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若有所覺,隨即就瞥見了不遠處一個人影猛地竄了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他幾乎想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