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對光祿寺開刀,拿掉了一大批官員,又對御膳房進行了大清洗之後,遴選了一批御廚在宮中供職,皇帝對各宮原有的小廚房也進行了調整。原先因為光祿寺堅持所謂舊制,除卻清寧宮的兩個是宮外請來的真正廚子,其餘的都是內侍宮人充當。
而改制之後,每日四個御廚輪番入值乾清宮,其餘各宮妃嬪那邊也因此得益,全都能按著水牌點菜,乾清宮小廚房一道派人送。而除此之外,因為太子在慈慶宮讀書,皇帝直接撥了兩個御廚過來,甚至還在朱瑩的建議下,採用了一張據說有助於太子長高長壯的食譜。
朱瑩雖說振振有詞地對皇帝說,這是自家大哥朱廷芳當年用過的,如今人有這樣強健的體魄,全都歸功於此。但實則卻是打著大哥的旗號,賣著張壽的食譜……很明顯,那些羊乳、水牛奶之類,以及各色新鮮蔬菜以及高蛋白食物,全都是張壽特意添加進去的。
三皇子往日對於飲食不挑剔,也一貫不浪費,可今天哪怕食盒中的飯菜葷素搭配,色香味美俱全,他卻一丁點都吃不下去。不但是他,往日覺得慈慶宮伙食好,每次都是風捲殘雲的東宮侍讀們,也都對美味可口的食物提不起任何胃口。
朱廷芳遇刺,行刺的人還是大皇子的護衛,這事兒會不會掀起一場巨大的風波?會不會波及到一向安靜祥和的慈慶宮?
當眾人瞥見張壽撂下食盒,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嘴和手,隨即起身往外走時,有人頓時忍不住想要開口。可搶在他們前面的,卻是一貫穩重的三皇子:「老師,我能不能親自去探望一下朱大公子?」
張壽愕然轉頭,見三皇子正竭力坦坦蕩蕩地看著他,他就笑道:「我從前聽說過某朝某代一個約定俗成的習俗,說是皇帝輕易不出宮,更輕易不造訪臣子的府邸,就連臣子生病,那也只是送葯,而不是親自去。一旦皇帝親自探病,那麼臣子就是沒病到快死的地步……」
「卻也只好死了。」
見三皇子聽著登時大吃一驚,其他人則是面面相覷,張壽這才淡淡地說:「當然這只是傳說。楚公公既然已經說了,朱大公子逢凶化吉,那麼多半沒什麼損傷,就算有,也肯定沒有大礙。太子殿下親自前去探望,反而會讓人以訛傳訛,說不定有人就要在外頭咒他快死了。」
「更何況,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事涉大皇子身邊的護衛,本來就容易引人猜測,太子殿下這一去,那猜測就更沒邊了。我知道太子殿下不但關心朱大公子,還很擔心四皇子。畢竟,四皇子是在外城。但你知道外城公學附近屯駐了南城兵馬司的多少兵馬?」
「而且,你知道有多少陸家護衛就直接住在公學之中?你知道有多少御前近侍或明或暗地在附近巡弋?那邊即便不說是固若金湯,卻也差不了太多。」
「之前四皇子對我說,他想要以身作餌釣出某些心懷叵測之人,我笑話他實在是想多了,得是多傻的人,才會在這種時候飛蛾撲火?雖說我還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愚蠢,但在朱大公子遭到行刺之後,四皇子周遭五十步之內,大概都沒有可疑人能夠靠近。」
「所以說,太子殿下只管放寬心繼續課業。其他人也是一樣,這不是你們該關心的事,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就是我,這會兒出宮也不會去探望朱大公子。」
說到這裡,張壽就莞爾一笑:「你們看,我都不怕人說我不管未來大舅哥的死活,你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當初能夠在滿京城都說他已經戰死又或者失蹤之後凱旋,這次面對跳樑小丑,又怎會有事?」
楚寬見張壽從容拱手行禮過後飄然而去,留下滿堂面色不一的學生,他暗嘆皇帝確實沒有選錯老師,有些話只有張壽敢說,可他卻默不作聲,只是悄悄準備將三皇子一口沒動過的飲食先撤下去讓人重做。可他那手才剛接觸到湯碗,卻被三皇子伸手攔住了。
「楚公公,勞煩你幫我和大家把飯菜還有湯撤下去熱一熱,再對小廚房說一聲辛苦。」三皇子歉然地對楚寬點了點頭,隨即就對著一群侍讀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今天這頓午飯大家哪怕吃完之後會遲一些,也不可浪費。」
張壽很確信,最初的關心則亂之後,三皇子肯定能很快恢複過來。而他自己也並不像嘴上說得那樣,絲毫不擔心朱廷芳的安危。
那畢竟是朱瑩最親近的大哥,婚期也早就定了,那竟是五天後便要成婚的新郎官,萬一出點岔子就麻煩大了。畢竟,他和朱瑩的婚期可就緊跟在後頭,只差了不到半個月。
於是,在馬車抵達公學之後,他下車時就吩咐阿六去探聽一下朱廷芳如今在何處,然後代表他去探望一下——他自己是不去,但阿六過去一趟,這不是很正常嗎?當然,他還給阿六布置了一個對於少年來說稱得上相當高難度的任務。
那就是去探望人的時候,準備一份合適的慰問品!當然,為了以防阿六又去故技重施找朱瑩,他出宮的時候特地問了一個清楚,確定朱瑩今天一大早就被召去清寧宮陪伴太后了!
對於張壽常常毫不掩飾的那點壞心眼,阿六當然心知肚明,可他知道,張壽也是為了他好,不但為了鍛煉他待人接物和獨當一面的本事,也為了讓他能積累某種意義上的常識。
問題是,自詡管家的他實在是對於某些需要長袖善舞的事情興趣缺缺,而今天張壽當著他的面問了朱瑩的去處,他就沒辦法去求助大小姐了。思來想去,他一出公學就乾脆先直奔南城兵馬司,結果在門口一問就得知,朱廷芳此時人應該在趙國公府。
而那門房還是個問一答三,非常饒舌的人。不但告訴了阿六朱廷芳的下落,還附贈了一堆所謂遇刺案的細節。
「哎,六爺你不知道,外頭都在說,咱們家大人和順天府張大尹說好,外松內緊,昨天半夜說是回去睡覺了,但實則派出精兵強將順藤摸瓜一路摸排了下去,到天明的時候,就已經膜到了二皇子身邊那個書童的蹤跡。」
「然後朱大人天不亮就悄然調派了人馬去擒拿,結果一舉將人拿下,送去了西城兵馬司準備訊問。誰知道就是朱大人早上從趙國公府出門趕往西城兵馬司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有人伏弩行刺,對,就是大皇子身邊那個姓石的。」
「若不是朱大人之前有所預備,在內外城各處高點都埋伏下了人,始終留意著那些不軌之徒,興許就真的被這傢伙給鑽了空子!那時候的情形您不知道……」
見人越說越興奮,不但唾沫星子亂飛,而且還手舞足蹈了起來,阿六腳下微動兩步,隨即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自己的坐騎旁邊,牽著馬一溜煙地跑了。等遠遠離開這個饒舌的傢伙,他才舒了一口氣,心想幸虧家裡沒個這麼吵的傢伙,老劉頭可比人會察言觀色多了。
直截了當說朱廷芳早有準備,於是刺客無功而返,這不就夠了嗎?
既然問到了朱廷芳此時在趙國公府,阿六確定朱瑩之外也沒法找朱二相助,否則他去找朱二買東西再回去,豈不是傻嗎?他不由得在腦海中把張琛張武和張陸也拿出來過了一遍,可想想這次不同上次領受的任務,他也不找他們了,直奔外城一家以賣藥材著稱的藥行。
甫一進門,他不等那夥計寒暄就直截了當地吩咐:「四色補品,給氣血虧虛很大的傷病人用的。別啰嗦,拿最好的出來,我照價付錢。」如果受了傷,氣血虧虛應該挺大吧?
那夥計到了嘴邊的話不禁吞了回去,他不由得悄悄又打量了阿六一眼,突然想起一個在外城大名鼎鼎的人物,慌忙連聲答應後拔腿就跑。不一會兒,原本在後頭招待另一位貴客的掌柜親自迎了出來,再一看這位少年來客的形貌,他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喲,竟然是六爺大駕光臨?鄙店這真是蓬蓽生輝……」
沒等他把奉承話說完,阿六就非常不耐煩地打斷道:「四色補品,要最好的,其他的廢話就別說了。」
雖說被人這樣蠻橫地噎了回來,但那掌柜只是面色微微一變,繼而就立刻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好好,六爺您放心,我這就讓人去備辦……要說小店有一支年份夠足的野山參,乃是鎮店之寶,您要不要看一看……」
「我說了,要最好的。」阿六再次不耐煩地重複了一次,「適合傷病人的,你看著辦!」
面對這樣一個阿六一再強調的答案,那掌柜終於心裡完全有了數。他沒有再繼續阿諛奉承,一個眼色示意旁邊的夥計過來陪著,自己則是匆匆去了後頭。然而,打發了一個年長的夥計去庫房找那幾樣珍貴的補品,他卻來到了後頭,對著之前那位貴客畢恭畢敬賠禮。
「孔九老爺,實在是對不住,外頭是張學士家那位小六總管。他大約是要代張學士去探望朱大公子,人一來就火燒火燎地說要最好的補藥,外頭小夥計拿不準,只能把我叫出去,我已經答應,把店裡年份最久,號稱能續命的那支野山參拿出來……」
被掌柜奉作貴客的,恰是孔大學士的堂弟,如今在太常寺里當太常博士的孔九老爺。三十齣頭的他相貌俊秀,此時立刻通情達理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