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賢會 第六百九十七章 吃苦教育

大事業沒做成,罰站時偷偷溜號的四皇子就先東窗事發了——雖說在授課的陸三郎沒工夫分神管外頭的事,可奈何有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阿六在,當一堂課完結,陸三郎板著臉到外頭時,跟出來的阿六就不咸不淡地揭發了四皇子偷跑的事。

而之前已經狠狠罵了人一頓的陸三郎淡淡看了熊孩子一眼,這一次卻是一言不發拔腿就走。見此情景,反而是四皇子有些忍不住了,趕緊蹬蹬蹬追上去,隨即就小心翼翼地說:「陸師兄,我沒幹什麼,我就是問了問小花生,讀書人除了做官還能幹什麼。」

「結果,聽到他轉述了老師的話,我很受啟發……」

沒等四皇子把話說完,陸三郎就打斷道:「鄭鍈,你改過也好,立志也罷,這是你的事,用不著對我又或者對老師表決心。你剛剛嫌棄我講的課內容粗淺,所以沒心思聽。沒錯,我講得確實粗淺,但裡頭這些孩子還能認識幾個字,還能知道算數,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要知道,這天下,有很多人甚至根本就不會數數,一旦十根手指數到頭,他們就不懂怎麼再繼續往下數了。這樣的人全天下有很多,他們無論是交納賦稅也好,是買賣交易也罷,全都憑別人一張嘴,自己毫無理論的機會,因為他們根本不懂。」

「你能想像,這天底下很多人不知為何而生,不知為何而活,更不知為何而死嗎?人非草木,更非禽獸,可是,這天底下,其實很多人就如同草木禽獸那樣懵懵懂懂掙扎求存。生而無知,死亦無知。」

「我從前沒覺得這些有什麼問題,但自從聽老師說,有朝一日,就和婦人能用更好的紡車和織機紡紗織布一樣,如果很多現在得靠人力能做的活,都能用機器替代,那是什麼樣的光景?而想過這幅圖景,我再想一想這天底下只能賣死力氣求生的人,方才覺得不是滋味。」

一大通正經到不像是人稱嗜財如命陸三郎能說出的話之後,陸三郎頓了一頓,見四皇子終於悚然而驚,隨即默不作聲地停下了腳步,他也不管這個熊孩子,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張壽那公廳走去。

突然,他聽到背後傳來了阿六那平板的聲音:「你剛剛對四皇子說的那些大道理,當真嗎?」

「當然真得不能再真了!」陸三郎一本正經地答了一句,可眼前倏然人影閃現,卻是原本跟在後頭的阿六橫擋在了他的面前,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輕易糊弄過去。

於是,他打了個哈哈,隨即笑容可掬地說:「老師的這些理念我當然也認同,也願意為之去努力奮鬥。畢竟,就如同現在這公學,培養出來的人難不成都去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能出一個秀才興許還可能,能出一個舉人興許也有可能,但進士卻肯定不可能!」

「那這些人手出路在何方?可不是為我……咳,為老師和我的事業準備的嗎?畢竟,之前要不是有這些熟練的排字工加入,我那書坊怎麼可能雄霸京城?再說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識字的工匠,比不識字的工匠能做的事多了去了!」

「而且,衙門那些世代相傳的吏職,也該變一變了。秀才都尚且要考,舉人進士尚且要考,當官的不是生下來就是當官的,吏考卻往往都是虛應故事一個蘿蔔一個坑,這怎麼行?」

陸三郎滿臉懇切地看著阿六,心想回頭只要阿六把這話傳到張壽耳中,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然而下一刻,他卻挨了阿六鄙視的一瞪:「你真啰嗦。」

見阿六扭頭就走,陸三郎頗有一種媚眼拋給瞎子看的傷感。

可是,當看到阿六來到獃獃站立的四皇子身邊,突然出手摸了摸人的後腦勺,而四皇子登時如同炸了毛一般猛然一跳,看清楚是阿六時,怒容又變成了笑臉,追上去問了兩句什麼,他不禁又覺得一陣好笑。

哎,他那些話說給這一大一小聽,其實真是白瞎了。好不容易他連自己都感動了……

一整天,四皇子都被張壽很不負責任地扔在中級班,然而,相較於最初時的心不在焉,在接下來的幾堂課里,他卻顯得很認真。

這認真當然不是去聽那些對他來說簡直是早兩年就學過的東西,而是他在仔仔細細地觀察這些臨時同學們的狀態。

在他看來,大多數人那專註程度都相當高,但也有少部分人在抑制不住地打呵欠。而當他下課之後向小花生又或者蕭成詢問時,卻又得到了讓他心情複雜的回答。

「打呵欠很正常啊!因為有些人是六天幹完七天的活,這才能空出一天來上課。畢竟,不是每家人都覺得孩子來公學上免費課是好事。再說了,有些家裡或者族裡是傾盡全力供其中一房的某一個兒子,其他人都要無條件為這個被選中的人讓路,甚至還要出錢供養。」

「如果有不滿這種現狀的人家送了孩子來上公學,那麼當然就要應對各種詰難。」

四皇子一直都覺得自己和三哥被大皇子和二皇子欺壓很慘,可當聽到小花生這種滿不在乎的解釋時,他就登時覺得,自己眼中的悲慘,其實真不是一件非常大的事。

於是,一整天接受了一系列樸素而深刻教育的四皇子,當所有學生都離開之後,他才偷偷摸摸溜進了公廳。然後,他就把陸綰和劉志沅同時嚇了一跳。因為四皇子是在半路截下了張壽的馬車,而後一到公學就被阿六提溜去了中級班的緣故,兩人壓根不知情。

所以,當得知人還要在公學裡繼續呆到皇帝滿意為止,兩人一個搖頭嘆息,一個覺得荒謬,可是,眼見張壽看也不看四皇子,徑直問起半山堂選齋長的事,兩人對視了一眼,陸綰就沉聲說道:「齋長倒是選了,但沒有一個人過半數,或者說……沒有一個人過三分之一。」

對於這樣的結果,張壽不禁笑了起來:「居然沒有結果嗎?看來,他們是都意識到了當齋長的好處,所以三五成群地各自拉人支持自己。也是,想當初張琛是京城一霸,朱二靠著我勉強也算坐得穩當,等到了張大塊頭時,只是分班之後的齋長。」

「現在半山堂一分為二,少部分人留在了國子監重新加入六堂,大部分人跟了過來,而且他們主動表示分課不分班,這個齋長就顯得分量不小了,也難怪他們這麼爭。」

說到這,張壽見此時恰好溜進來的陸三郎笑得那叫一個賊兮兮,他就直接丟了一個任務過去:「這些傢伙從小就是在各種爾虞我詐,爭強鬥狠中歷煉出來的,難保會為了一個小小的齋長做出不上檯面的事情來。高遠,你記得盯一盯,或者,親自出面敲山震虎一下。」

對於任何出風頭的事,找陸三郎那就絕對沒錯了。他一點都沒有嫌棄最近自己身上擔子太重,更沒有借著新婚燕爾推搪,而是二話不說地拍胸脯答應了下來。

而陸綰看著自家這婚後沒幾天就感覺又心寬體胖一大圈的兒子,想想人都忙成這樣子,那體形卻越發往橫向發展,他只覺得又是高興,又是煩惱,可最終還是沒有出言打岔。

老老實實侍立在一邊的四皇子眼見張壽開始收拾東西,似乎是準備回去,他這才趕緊上去幫忙,結果卻被張壽直接按著坐在了自己的那張椅子上。

「你好好坐著,我自己來,否則你一清理,回頭我找不著東西。」見四皇子這才老老實實終於不動了,他這才淡淡地問道,「晚上你想要跟我回家去住?」

四皇子趕忙就想跳起來,可被張壽轉一瞪,他才趕緊坐好,卻是用力點頭道:「沒錯,老師你要是不收留我,那我就無家可歸了!」

「我家裡倒是有的是空屋子,但婚期將近,亂七八糟的事情多,空屋子裡也大多都要擺宴席用的桌子,騰挪起來不方便。」張壽慢條斯理地說到這,不用看都知道四皇子是何等失望傷心的表情,他就詞鋒一轉道,「但九章堂的號舍在公學旁邊,蕭成和小花生也住在號舍。」

「你如果不嫌棄那環境,可以住在這。」

還能這樣?四皇子剛剛生出的負面情緒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竟是喜形於色:「真的嗎?我可以住在外城這號舍里?」

劉志沅下意識地就要反對,結果卻被陸綰一把拖住。昔日曾經搭檔過,如今又再次搭檔的兩個老夥計對視了一眼,劉志沅就看到陸綰對他搖了搖頭。生性剛直的劉老大人想到當年這位上司素來就狡猾多智,頓時猶豫一下,選擇了靜觀其變。

「當然是真的。」張壽沒注意劉志沅和陸綰的小動作,看著面前那眼珠子亂轉的熊孩子,他就知道人必定是在想,這絕對是個以身作餌的好機會。

然而,他也不點穿這所謂的誘餌根本就是四皇子自己想太多了,篤悠悠地繼續說道:「雖說外城房租便宜,但號舍仍然是緊缺資源,這裡已經沒有空屋子,那些九章堂的學生都是四人一間,只比大通鋪略好一些,小花生和蕭成是兩人一間,還有兩張空床。」

「我就和小花生和蕭成他們一起!」四皇子不假思索就做出了決定,甚至還有些豪氣衝天的架勢,「我一個人能照顧自己的,老師你不用擔心!」

你出宮還指望就你一個人?還不知道多少御前近侍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