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三皇子說了想把隔天去一次慈慶宮,改成三日一次,張壽次日一大早起來的時候,本來還捏著連夜趕完的奏疏,打算出城去公學的路上,順便去通政司把奏疏給呈遞進去,然而,洗漱更衣吃過早飯,他辭過吳氏正打算出門的時候,卻發現自家門前還是熟悉的那一隊衛士。
這竟然不是臨時措施,而是打算打持久戰嗎?
昨天早上出現這麼一隊人,而且看似守了一晚上的時候,他還覺得狐疑,可等到去慈慶宮授課時,聽四皇子說了二皇子可能遭遇沉船事故沒命的事情之後,他就覺得這般安排應該是皇帝的一番好意。可如今看這光景,赫然是打算長期駐紮下去,他就覺得很詭異了。
而等到他打算登車出發時,又是一隊人疾馳而來,快到他面前時,為首的人呼喝一聲,和身後眾人齊齊一躍下馬,隨即快步來到他面前行禮,他不禁更是心生荒謬。
「張學士,卑職銳騎營隊正韓烈,奉旨從即日起為您扈從。」
張壽著實是有點懵。他又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人物,這種待遇是不是有點過頭?他瞅了一眼身邊的阿六,見人好像有點本職工作被人搶走的表情——當然,別人是難以從少年臉上察覺端倪的,他就笑道:「那實在是辛苦你們了。只不過,我家門前另外這些人是……」
下一刻,他就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這些也是銳騎營的人,從前天晚上開始,京城諸國公、閣老、尚書等重臣,家中增派衛士看守,今日起,出行也派人扈從,從家中駐防到扈從出行,總人數分別為二十到四十名衛士不等。皇上昨日晚間特別吩咐,二皇子船隻尚且會無故沉沒,一乾重臣之安危便是重中之重,不可有半點輕忽。」
可我好像不是那樣的重臣……張壽很想在心裡這麼說,然而話到嘴邊,他覺得這有點拂逆了皇帝一片好意,因此只能客客氣氣地再謝了一番。
要說銳騎營作為天子親軍,據說皇帝閑來無事甚至會在西苑演武場親自操練,確實是訓練有素。他昨天出門時吩咐家人送熱湯茶水,竟然沒人肯收,打賞那就更是別提了。因而,哪怕此時奉命扈從的只是十個人,坐在馬車上的張壽仍然覺得自己著實是招搖過市。
而當他去過通政司繞了一繞送了奏疏,出城抵達公學的時候,今天太子詹事劉志沅早上去慈慶宮給三皇子當老師了,而陸綰卻和下車的他正好撞上,兩人對視一眼,全都看到了對方身後那這十個威武雄壯的護衛,一時不禁面面相覷。
一個已經致仕的前兵部尚書,現公學祭酒,一個只不過是翰林侍講學士,隨行的護衛配置竟然是一模一樣!
當然,驚訝歸驚訝,年紀相差一輩的兩人卻默契地沒有交流這個問題。陸綰打過招呼就先進去了,任由人趕著他的馬車先行去採運書籍。雖說陸家父子身家全都相當豐厚,但陸三郎揮舞錢票,在京城大肆兼并書坊之後,陸綰也就索性動用座車運書,留下了好一段美名。
相較於那些算經,張壽那作為算學啟蒙的《葛氏算學新編》前三卷很好賣。就算不想考九章堂,給自家小兒做一下算學啟蒙卻很不錯。尤其是在如今父子兩代皇帝全都對算學很感興趣的情況下,對於小康之家,這種不花幾個錢的投資是非常有益的。
陸家的馬車走了,張壽見阿六正要打發車夫去後頭車馬廄寄存馬車,為首的隊正韓烈竟然分了四個人出來,赫然打算跟隨一塊去,他就不由得愣了一愣。
而對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鄭重其事地解釋道:「歷來刺客行刺時,或是用出其不意的手段,或是躲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這其中,車廂底盤是很容易藏人的。而且,在車廂底盤做手腳,又或者對馬匹做手腳,使得馬車在行駛時馬匹受驚,又或者車轅以及底盤斷裂……」
張壽獃獃地聽對方說了一大通安保要訣,簡直覺得這和檢查汽車裡有沒有動手腳,排除各種機械故障和炸彈的可能性有異曲同工之妙。面對這份專業,他就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道:「那就都拜託你們了,阿六,你不用去了,有他們盯著就行了。」
這一次,阿六終於有些不服氣地盯著眾人看了兩眼,等四個人護送著那位面色微妙的車夫駕車走了,他才小聲說道:「我也會查的!」
知道阿六說的是馬車有沒有被人動手腳,他也都會仔細檢查,張壽就瞪了人一眼道:「有人替你分擔,你不是更省事嗎?」
可瘋子不是已經把家裡上下操練了一通,又布設了一層一層的警戒措施,用得著嗎?至於外出,除非別人動用弩箭……就算動用弩箭,我也許未必能全殲來敵,可要背你逃命難道還不容易嗎?用不著這麼多人!
阿六心裡這麼想,看剩下的韓烈等六人就不免覺得很礙事。然而,等到一進公學,見六人立時止步,竟是只在牆外巡行值守,他剛剛那一丁點不快的心情立時煙消雲散。把張壽送進九章堂,他就一如既往在公學裡四處轉悠了起來。
來此地學習的人,除卻排字班之類的技術類班級,普通學生只分初級班,中級班和高級班。目不識丁的上初級班,從蒙學讀物《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開始學習讀寫。
而粗通文字者,則是根據資質和進度,普通的上中級班,只有語文和數學兩門課。語文是除卻蒙學書外,再從《論語》中挑選一些比較淺顯的篇章條目,以通曉道理為準,而數學則是從加減乘除學起。而那些既通文字又確有資質的,則上高級班,直接上《論語》全篇。
當然,初級班和中級班中如若有人脫穎而出,也能夠直升高級班。
因為公學裡的學生大多數出自平民甚至貧民,平日里還要兼顧家事又或者農活,所以每七天只上課一天,十四個班總共七百人的初級班,以及七個班總共一百四十人的中級班,無疑是公學的主流。如此每天也就是兩個初級班,一個中級班,總共一百二十人來上課。
至於高級班,反而人數並不比初級班和中級班要少。原因很簡單,雖說有十五歲以下這個硬性標準卡在那,但家貧難以供得起讀書,卻在私塾又或者長輩那裡學會了讀寫,還讀過一些經史,從前卻因囊中羞澀而難以為繼的人很不少,整個京畿竟招來了整整八十人兩個班!
因為每日開課,又免費供應一頓午飯,前提是每半月一次考核,通不過就黜落,八十人依舊是風雨無阻,竟是整個公學中最勤奮的群體。而他們的目標,卻也是張壽私底下和劉志沅陸綰談起時唏噓不已的。
因為高級班的所有人幾乎都卯足了勁,發誓要通過縣試和府試,考出童生,日後下科場!雖說順天府一貫是秀才和舉人名額多,相比科舉魔鬼省份南直隸和江西來說容易得多,但這個容易卻也是相對而言的。三人並不認為公學中的免費經史課程能強過殷實人家的西席。
畢竟,在陸綰和劉志沅不會親自去教的情況下,除非是資質特異之人,否則很難勝過那些書香門第的讀書種子。所以,對於他們的科舉前途,三人的看法都很謹慎。
而阿六至今也只是粗通文字的水平,因此對於那講授四書的高級班,他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而對於排字班、統計班、律法班的授課,他也聽不懂,因此反而在正教授基礎數學的中級班門前逗留了好一會兒。因為,蕭成和小花生也都在這兒。
今天在這兒上課的,正是陸三郎。人和齊良輪流在東宮侍讀,負責在張壽不在的時候,給三皇子以及其他人答疑解惑,但此時給普通人講解的時候,小胖子就沒那麼耐心了。
在算學上點滿了天賦值的某人,面對一群連九九歌都背得吃力的傢伙,那簡直是教鞭打得講台啪啪響,那副兇巴巴的樣子,就連看熱鬧的阿六瞅著都不由為之側目。眼看陸三郎點了好幾個人抽背,竟然有兩個人都磕磕絆絆背不上來的時候,他就屈起手指頭數起數來。
果然,他才數到三,就只見陸三郎赫然狂怒了起來:「你們又不是六七歲的蒙童,小的十一二歲,大的十五六歲,都認得字的,這麼簡單聽一遍就會的東西,居然回去複習了七天,還有人沒能背出來?你們到底用心了沒有?」
「公學雖說不收學費,但你們來上課的這一天,卻沒人會補貼你們本來去種地,去做工的收入!你們要是今天不來這裡讀書,家裡還能多一個壯勞力,可你們來讀書了,這一天收入就沒了!少了這錢,你們家裡其他人得出力上工去填補,你們還不好好讀,好意思嗎?」
阿六原本以為陸三郎會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此時聽到人急怒之下竟然還講道理,他就不由得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心裡想起了當初張壽在村中教那些頑童的情景。
村裡幾十個孩子,背唐詩,背九九歌,學讀寫,但最終能入得了張壽法眼的,也就是齊良和鄧小呆。即便如此,十多歲的那些孩子,大多數都學會了最簡單的讀寫,每個人除卻自己的名字之外,還能寫百八十個字。
為了這個,張壽甚至還讓他砍了兩根竹子,劈開竹節和竹筒,用竹牌做了很多識字牌。
而這會兒陸三郎教訓人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