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還一度因為宋舉人不務正業,半路把人拿下帶回會館痛打一頓的廣東會館宋會首,在宋舉人去江都王府談婚論嫁的那會兒,人就到天津去了,一直都沒回來,以至於宋舉人病急亂投醫,先是找張壽提親,後來則是死纏爛打宋推官,差點把人嚇跑。
而等到張壽推薦了渭南伯張康之後,宋舉人還嫌不足,甚至還打算請張壽的准老丈人趙國公朱涇一塊去,最後方才被張壽三言兩語嚇住。結果,提親的事都已經辦成了,但宋會首還是沒回來,以至於宋舉人沒事就說幸虧下手快,否則等到這位叔父回來,黃花菜也涼了!
這事兒太夫人和九娘都聽朱瑩當成笑話似的提過,可如今那位據說是因為有事而緊急趕去天津的宋會首竟然回來了,而且直接跑到她們面前求見,這就匪夷所思了。而且,宋會首明顯考慮到了男女有別,聲稱如若不見就先請她們看信,這就明顯更不是小事了。
雖說不喜歡多管閑事,可宋舉人還住在未來孫女婿張壽家裡,那樁婚事也可以說是因為張壽方才陰差陽錯鑄成的,因此,太夫人沉吟片刻,最終開口說道:「雖說男女有別,但他既然說是十萬火急,那就請進來吧,也不用什麼書信那麼麻煩了。」
太夫人既然不避嫌疑願意撥冗接見,李媽媽自然立時親自出去吩咐了一聲,隨即又在二門親自接了那位大冷天卻滿頭大汗的宋會首進來。一看他這樣子,她就確定人已經急壞了,卻也不敢多問,直到把人送進慶安堂,見太夫人沒有吩咐外人進去,她就繼續守在了門口。
至於屋子裡只有太夫人和夫人兩個女流,卻接見一個外人,這會不會惹人閑話,她是想都沒想。退一萬步說,就算宋會首有什麼不妥,夫人一個人大概就能把宋會首打趴下。
更不要說,太夫人還寶刀不老呢!
而太夫人和九娘與李媽媽一樣,看到宋會首那一進來顧不得行禮就在拚命擦汗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恐怕很不小,因此,太夫人也沒有等人寒暄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道:「宋會首說十萬火急,到底是什麼事?你侄兒和我未來孫女婿相熟,直接去找他不好嗎?」
「我也不是沒想過去找張學士,但茲事體大,我覺得找朱家這樣的皇親國戚,這才更加穩妥一些。」宋會首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卻是左右看了兩眼,最後乾脆竟是不顧禮儀再上前了兩步。看到那位趙國夫人已經露出了極其警惕的表情,他就趕緊停下了。
「請恕我大膽冒犯,可我實在是被嚇怕了。這消息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雙腿打顫……」
即便知道不應該賣關子,可宋會首還是瑟瑟發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之後,他才吞吞吐吐地說:「皇上不是把二皇子送去瓊州府種樹嗎?我們宋家一條船本打算從天津啟程返回廣州,結果才走沒幾天就在海里救了一個人,他說是那條船上倖存的船工,還說……還說……」
在聽到「倖存的船工」幾個字時,太夫人就勃然色變,九娘亦是又驚又怒,偏偏這時候宋會首竟然還支支吾吾,骨子裡都是火爆急躁性格的她們頓時急了,竟是異口同聲喝道:「快說!」
宋會首被嚇得腳下一顫,直接就癱軟在地,牙齒甚至都在打顫:「那個船工說,那條船……那條船在半道上又是著火又是進水,已經沉了!」
轟——
即便是以太夫人半輩子沉浮,此時也不禁有一種天打雷劈的感覺,一下子竟有些坐不穩。而一旁的九娘亦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竟晚了一刻方才發現太夫人的異狀,連忙起身上前半蹲在了婆婆的跟前,急忙問道:「娘,可要我叫李媽媽進來?」
「不用,不用!」太夫人搖了搖手,緩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緩過神來,這才輕輕握住了兒媳婦的手,再次低頭看向了依舊在地上沒能爬起來的宋會首。
「我再問你一遍,你剛剛說的這件事,當真?」
宋會首剛剛還只是雙腿打顫,牙齒打顫,但此時恰是渾身全都在打顫,聲音更是帶出了幾分哭腔:「我也希望這是他胡說八道,可船上的人說,得到消息之後大驚失色,就立刻在周邊四處搜索,結果沒能再救上什麼人,急中生智用了網子,卻打撈到了一些雜物。」
「什麼雜物?」太夫人自己都沒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變得非常尖利。她死死盯著宋會首,見其顫顫巍巍從懷裡往外掏東西,不禁極為不耐煩。而在她旁邊的九娘卻不像她這麼在乎二皇子萬一真死了的政治意義,卻是微微眯起眼睛,同樣是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宋會首身上。
她不怕別的,卻怕這位是丟出一個石破天驚的大消息來當誘餌,實際上卻趁著掏出東西時圖謀不軌。古往今來,這種例子也不是沒有!專諸刺王僚,荊軻刺秦王不就是如此?
然而,在她極其警惕的視線下,宋會首卻是從懷中摸索出了一個小小的布包。等到他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九娘就瞧見,其中有一塊烏木牌。她心中一跳,慌忙上前搶著接過,繼而鄭重其事地直接送到了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那烏木牌,就只見其上赫然是刻著三個蠅頭小字——申十二。而當她反過來時,就只見那是一隻說不清什麼動物的爪子,寥寥幾筆,卻頗有幾分殺氣騰騰的意味。只看這一件東西,她最初的那一丁點僥倖就完全無影無蹤。這是御前近侍的腰牌!
而布包中那綉帶、穗子以及其他幾件亂七八糟的孝東西,她已經無心繼續多瞧,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就沉聲說道:「那個救上來的船工人在何處?」
「回稟太夫人,人我緊急帶進京來了。」宋會首見太夫人一副冷峻的表情,連忙打起精神答道,「本來想船回天津,但逆風難走,船長就找地方停船,請穩妥人看著,帶著救上來的人和兩個穩妥船工,一路找宋氏商行和友商幫忙,換馬進京,正好在天津遇到我。」
聽到人在廣東會館,知道這一路也算穩妥,太夫人面色稍霽,然而,一想到此事可能引發的巨大反應和後果,她卻依舊憂心忡忡。因此,撐著扶手站起來之後,她就沉聲說道:「九娘,宋會首我先交給你了,我現在就入宮面聖。等回頭宮中傳話,你就帶他直接入宮。」
九娘立時凜然答應,卻又親自出門,一來是去叫李媽媽進來,二來是去吩咐備馱轎。
而宋會首眼看太夫人帶著李媽媽去了東次間更衣,他方才趕緊扶著地面想要站起身,可雙腿卻依舊軟的沒法動。下一刻,他就只聽到咚的一聲,抬頭一看,卻只見九娘去而復返,恰是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面前。
微微一愣神之後,他就如夢初醒,趕緊扶著這把酸枝木椅子,好不容易方才爬起身來,隨即就沖著對方使勁打躬作揖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九娘也是看不下去人一直在地上起不來,卻又不好伸手去扶,又懶得叫丫頭進來攙扶這個明明還不老卻看著很老的糟老頭子,所以靈機一動,索性就搬了椅子讓人扶著。見宋會首謝了又謝,她便很不在意地打斷了,旋即就示意宋會首跟自己出門。
等到站在檐下,她打了個手勢讓附近的下人都退得更遠一些,隨即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屋檐以及東西面的圍牆,確定沒有人窺伺,她才壓低聲音追問了一些細節。一問她就發現,宋會首僅僅是因為天津碼頭有事方才趕了過去,恰好遇到回京的船長一行,很多細節也不甚清楚。當然,也可能是人知道卻不敢說太清楚,又或者說是發現事情非同尋常就不敢多問。
九娘微微沉吟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宋氏那條船上的人在發現二皇子那條船出了問題之後,就沒有想過把救上來的那個人滅了口,然後徹底撇清關係,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
宋會首哪曾想九娘竟然問得這麼犀利露骨,一時再次額頭出汗。猶豫了老半天,他方才抬手擦了擦汗,小聲說道:「夫人明鑒,宋氏家大業大,雖說知道皇上可能雷霆震怒,遷怒我們,可為了不牽連自己而妄圖瞞下去,紙里包不住火,消息萬一走漏,反而會是滅門之禍!」
船長是他那位旁系族弟,說救人的時候沒想那麼多,船上人都沒有避開,所以都聽到人嚷嚷出二皇子這三個字。哪怕是把其他人全都殺了,把船沉掉,那麼也不見得能躲開這是非,因為如果朝廷追查,在這段時間曾於天津以及附近海域行船的,全都逃脫不了干係!
而九娘聽宋會首如此坦白直言,她就嘆了一口氣,隨即開口說道:「我知道了,你且在這裡等著。」
見這位趙國夫人再次轉身進屋去了,就不知道是否是對太夫人言說他剛剛那番話,宋會首再次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卻是只覺得自己這個眼看快溺水的人,總算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覺得宋舉人這個侄兒是這般可愛。
可想而知,如果沒有宋舉人這一層關係,就算他這個廣東會館會首在京城商人那個圈子裡勉強也算是一號人物,仍然怎麼都不可能這麼輕易地出入趙國公府,還勞動太夫人這位太后的親姐姐親自入宮稟告!
當太夫人帶著李媽媽和九娘再次出